钟善的心思绝不会如此好揣测。
“他可真信任你。”安雅语调微微讥讽, “你能看透他几分?”
荼路反驳了她:“他不是信任我,而是足够信任他手里掌握的东西。”
是的,这才符合钟善的心思。钟善手中有管家先生的把柄,足够威胁管家先生的重要存在。
也许,就是精神病院里的那一位,昔日的宫廷女官,荼路的母亲荼蘼。
“你的意思,钟善让你来保护我,只是单纯的保护?这种话,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
“小姐。”荼路重新垂下眼眸,他的声音很轻,“您太过于纠结了。”
他的话像是点破了安雅心头的枷锁,却又为她加重了心头的筹码。
“钟善,只是最表层的存在,是树冠。若您想要根除这颗树,需要的是拔掉树根。”
“你……”这样的话,荼路曾经暗示过安雅一次,虽然不是原话,但十分相似。如今,他又一次提醒了她,安雅欲言又止,她抬腿,靠近一步,“管家先生,我突然十分好奇,好奇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将军……”她抚上荼路的胸口,“我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你,我也知道,你曾在军队任职,而现在,你只是曜日宫里的下人,这之间的落差又多大,不用我多说。”她的手流连在荼路的胸口,“若是将军的话,这里,也曾有过任命的勋章吧。”
荼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安雅被吓了一跳,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很少有人能够抗拒一位亚特兰蒂斯女士的示好。
“您不必这样。”荼路偏过头,黑茶色的眼瞳注视着安雅的绿色眼瞳。
“小姐,我知道您的打算。”他想起之前两人之间的旖旎,耳尖不自主的微红,“您非常有魅力,也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但有些人不会因此动容。”
“比如你?”
荼路没有理会安雅的打趣:“成为军人,是我自己的选择,放弃军职,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其中有许多不得已,就像您一样。”
安雅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不得已才这样?或许,我生性淫.荡呢?”
荼路平静地摇摇头。
“您只是用了一种能够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显而易见,它非常有效。”
安雅噗嗤一笑。
荼路继续说:“但没有一种手段的万能的。”
安雅后退,退出了与荼路的亲密距离,“我引诱不了你。”
荼路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他想要说的人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疯狂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存在,他脑袋空了一瞬,组织好的语言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心跳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但对于一个曾受到过严苛训练的军人,这显然不是一件难以处理的事。
荼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从心不是会被感情与欲望诱惑的人。”
“从心?”安雅低低念出这个名字,“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从心是个无法估计的存在。我开除了他的军籍,因为他差些用牙刷柄杀死了战友,只是因为战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毛巾。”
安雅知道从心这个人心狠手辣,原先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是这样。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安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您是因为从心的出现才选择离开曜日宫的,我不知道您的思量如何,但至少您需要知道他是如何的人。”
安雅挑眉。
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了解从心,但两人之间互相算计七年,很多东西,了然于心。
此时,荼路的一本正经,因为这段他不得而知的经历显得有些赘余,可这是管家先生难得见到的严肃与认真。
“你是在为我思量?”安雅点出了他此举的意义,“真让人惊讶。”
因为系统的特殊能力,她与这位前世互为对手的将军牵扯上关系,使得他不由得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对于她的行为,他一直都是包容的,他太过默默无闻,反而险些让安雅忽视了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可此刻,安雅的视线又突然落在了这位年轻的管家身上。
尘封的记忆逐渐勾勒清晰,那是上一世的事情,她是起义军的女王,而眼前的人,是敌人的将军。
起义军紧紧死守着北方要塞的隘口,这是从曜都通向北部行省的必经之路,在连绵的山脉之间,要塞易守难攻。
可即使是最为坚固的要塞,也禁受不起炮火的日夜轰炸。
安雅与她麾下的军队就在这座屹立百年的要塞之中。
彼时,时任女王之手的从心已经慢慢架空了安雅的权利,这位年轻的女王身边可用的人并不多。
黎明之际,安雅又失去了她的一位朋友。
年轻的女王站在指挥室内,站在主座前,银金色的长发失去了光泽,无力的贴在后背上,就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
安雅盯着指挥图,那是她的参谋长手绘制的作战图,连日炮火毁坏了要塞内的供电系统,他们的一系列高科技武器因为失去了能源而被搁置。
在电子图库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她的参谋长亲手绘制了这幅地图。
但在黎明的时候,她的参谋长被狙击手狙杀,只留下一局尸体。
自战争开始以来,安雅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样的牺牲。
也许战争该结束了。
安雅抬起头,望着那张作战图。
战争本就不该开始。
安雅握紧拳,脑海里浮现出联合军闯入曜日宫时候的惨状,如今她在做的,与当年的那些屠夫又有什么区别?
二十公里外。
联邦军队的临时指挥所内。
军装笔挺的男人站在电子投屏前,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这是一份投降书,来自不远处战线之上,那位女士之手。
若是将它公之于众,这场可笑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身为联邦的将军,战胜了敌人,荼路本应该开心,可此时,他的表情非常的严肃,甚至动用私权将这封本该第一时间公之于众的投降书扣押下来。
安雅·亚特兰蒂斯。
他曾经服侍过的女人,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个女人曾忍辱负重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可那样疯狂的女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竟然会写出这样的投降书。
“我不愿再看到流血与牺牲发生在我所深沉热爱的土地上,如果您也一样,或许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战争为我们带来的,只有家破人亡。我不愿我的国家经受如此摧残,更不愿我是亲手摧毁她的人。”
“疯女人。”荼路低低咒骂了一句。
这封有些矫情的,一点都不书面化的,一点都不严谨的投降书,是那个被困十年都未曾服输的女人写出来的。
他回忆起那人离开曜日宫时候的表情,明媚的,张扬的,洋洋得意的样子,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可如今,字里行间,他看到只是一个失意的,落寞的,失败者最后的尊严。
荼路揉皱了那张纸,将它抛进垃圾桶。
“卡文迪许。”他按下桌上的联络器,“回信。”
战线蜿蜒,但主战场比较统一,联军的轰炸并未指向连绵山脉上的密林。
安雅与荼路约定的会面地点就定在这里。
这是一次私下的约见,通过荼路曾经带过的士兵,联邦军方唯一的旧贵族出身的女将军联系到了安雅。
卡文迪许曾是安雅的伴读。
安雅想不明白为什么敌人的将领会约她私下见面,她有所猜测,亚特兰蒂斯裔一直艳名在外,糜烂与艳丽,一直是贴在她身上的名词,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围绕她而生。
也许,这位高位将军也想品尝一下女王的味道。
安雅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只要他不嫌弃此时她的狼狈,只要他能按照约定,遵守他的诺言,完成对士兵的收编,保障他们的人权。
女王站在成片的针叶林下,露气沾湿了她的军装,沾湿了她的长发。
军靴踩在落叶之上,不可避免的发出声音。
安雅警觉的回头,树影婆娑之间,一道身影逆光而来,在深秋的凛风之中,长款的风衣被吹起,露出其下黑色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军装,左胸之上,流苏与绶带之下,一枚银色的授勋徽章如此的夺目。
来人,是现任的联邦将军。
再看清那人样貌的时候,安雅瞳孔微缩。
这是一个她无论如何的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是时候让拉男主出来遛一遛了。
第40章
“是你。”安雅的语气难掩吃惊。
黑色的军靴陷在落叶之中, 联邦的将军站定在叛军的女王面前。
这是诡异的一面,此刻,在夜风呼啸之中, 又透露出些许和谐。
“亚特兰蒂斯小姐。”荼路平视着面前的女人。
两人曾在一座屋檐下生活过近两年,只是那个时候,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服侍的下人与被困的主人。
那是两人最为狼狈的时期。
“也许,你该称呼我为女王陛下。”安雅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很难想象, 我们居然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以这样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