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很想吐糟:你刚不是说坐马车像个娘们儿?你钻进来,是想装大美女?老子想沉水底去,求水来!
安然牢记着纪蕴的告诫,不想跟凌肆发生接触。可凌肆拦路拜访,叫他避无可避,还恬不知耻地钻进他车厢来,他不得不打叠起精神跟凌肆周旋。
凌肆钻进车厢,规规矩矩地跟安然对坐着,没对安然做什么,倒真跟安然叙起话来。
他先说了说自己习舞的经历,然后表达了对安然精湛舞技的喜欢和艳羡。
当安然只是随便发表了一下对这个时代舞蹈的评论,随手摆了几个动作后,凌肆对安然深厚的舞蹈功底和超卓的舞蹈见识佩服得简直到五体投地的地步,态度言词虽然仍不改江湖人的粗鲁匪气,神色却越来越恭敬推崇,最后希望安然能“指点”一下他的舞艺,不敢再提“切磋”了。
凌肆把他打小怎么喜欢上舞蹈,怎么自己瞎捣鼓闹笑话,后来怎么跟舞蹈善才习艺等等旧事,唠唠叨叨地向安然一一倾叙。
凌肆已经三十多岁了,有些话憋了二十多年,终于找到一个人畅快淋漓地倾叙出来。关键对面那个人,并不是静静地听着,无动于衷,而是时不时地附合赞同他的话,会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说,还会把自己诸多类似的经历说出来同赏共乐,这就比一个人倾叙有趣太多了。
安然本来是准备潦潦草草地应付一下凌肆就算了,不过凌肆仿佛对安然全不设防,用十分坦诚的语气说起他幼年自己捣鼓舞蹈的各种旧事趣事,自然而然地引发安然的心灵共鸣。
安然不由自主地会联想到自己幼年时经历的种种学舞趣事,不由自主地就想说出来,一吐为快。
渐渐地,安然就把纪蕴的告诫抛诸脑后,只觉得跟凌肆这样爽直敞亮之人交流习舞之乐,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安然和凌肆在车厢里高谈阔谈,一个浅笑嫣然,一个豪气粗犷,一个清澈明净,一个耿直敞亮,虽然两个人的经历见识也各不相同,谈着谈着却生出了平生知己,相逢恨晚之意。
两个都是心性赤诚之人,凭着对舞蹈的喜欢和沉醉,便在不知不觉间倾心相交。这种相交,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相知相许,不沾半点世俗功利尘埃,令人身心愉悦。
只问凝坐在安然身边,也听到安然说起那些幼年习舞趣事。她六七岁就被派去服侍四五岁的安然,完全没有经历过安然所说的那些“幼年习舞趣事”,偏生安然又说得绘声绘色,宛若亲历,不由得她心下惊疑不定。
一直以来,安然不都声称他的舞蹈是十岁那年得仙姬传授的么?怎么会有“幼年习舞趣事”?还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而且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经得起推敲,安然还张口就说出来了,不大像是现编的胡扯。
因为凌肆跟在一起,马队管事不敢再拖到天黑了再投宿,这一晚,天色未暗,就在一个小城镇住下了。
安然和凌肆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下了车,神态亲昵随意,相互间,“阿然”“阿肆”的乱叫,俨然便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似的。
在客栈住下后,安凌两人吃了饭,立即回到安然的房间里开始交流舞蹈技艺。两人边说边唱边比划,乐在其中。
比划到高兴的时候,把桌椅板凳全都堆到床上去,腾出多余的地方来施展手脚,虽然没有伴奏,两个舞痴一样的家伙,自哼曲调,还是沉溺在对舞技的追求和交流中。
第66章 阿肆不是外人
第66章:阿肆不是外人
作者:天际驱驰
这番交流下来, 虽然凌肆的舞艺确实不怎么精湛,但安然看得出来,凌肆是踏踏实实练过舞艺的。
只是他是凌家子弟, 江湖琐事繁多, 一年到头东奔西跑, 能静下心来跟那位舞蹈善才练艺的时间不多, 舞艺练得流于表面和浮燥。
不过好在他有武功做为底子,身体柔软敏捷又孔武有力, 表演健舞时,显得非常的雄浑大气,举重若轻,像那《胡旋》舞,凌肆连转十几个旋身, 都不带喘一下。
安然看了凌肆跳的《胡旋》舞,觉得凌肆的舞蹈似乎走偏了, 太过侧重于在舞蹈中展示力量,速度,技巧这些方面,缺乏对舞美方面的展示, 对舞蹈节奏的把握也很成问题, 该慢的地方慢不下来,这使得凌肆的舞蹈跳起来都不大像舞蹈,倒像一种变化了招式的武技。
安然也是直性子,非常不客气地给凌肆把这些缺陷指了出来, 大加批评, 然后又自己跳出来展示给凌肆看,说得凌肆连连称是, 心诚悦服。
安凌两人直聊到二更时分,在问凝的一再催促下,凌肆才告辞回房,各自安歇。
次日起来,凌肆毫无去意,跟着安家车队一起上路。这次,凌肆熟门熟路地钻进安然的车厢,继续昨晚的交流。
“阿然,”凌肆兴致勃勃地道:“这里没条件,不然我该跳一曲《柘枝》舞你看。其实,我觉得,我的《柘枝》舞,跳得比《胡旋》舞好。《胡旋》都不讲什么技巧,就光是旋啊旋……”
凌旺儿正骑马跟在车边,听了凌肆这话,在外面笑道:“爷,你快别说《柘枝》舞了。你那跳得,哪里是舞哇?两只袖子甩得像两条软鞭,有一回,差点一袖子把二柱子抽得倒飞出客栈!还有哇,脚抖得太厉害,经常把金铃带子抖散,把金铃当暗器一样飞出去打人……唉。”最后一叹,显得对他家爷闹出来的各种舞蹈乌龙一言难尽。
“哈哈哈……”安然笑倒在问凝身上,全身都在抖。问凝在外人面前,端着身份,只抿嘴而笑。
凌肆则坐得端端正正地,叱道:“旺儿,你不要乱说!就一二次而已。”
安然问:“阿肆,你还经常上台表演?”
凌旺儿又在外面答道:“哪有勾栏伎坊请我们爷去表演?我们爷也就表演给我们几个看。唉,不看还不行!”
那语气晕得很是无奈,可见凌肆的舞蹈表演有多辣眼睛。安然笑完,不禁又想:如果他也像凌肆一样,找不到演出机会,可能也只有把清如院的人抓来当观众。这么一想,不由得对凌肆满是同情。
安然跟凌肆窝在车厢里聊天,一路有说有笑,一点不觉得辛苦,还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马车停在官道路边,大家都下来活动活动手脚,吃点干粮,略作休息,才好继续赶路。
休息之时,安然很自然地随口就问:“阿肆,你们要去哪里?一直跟着我们走?”
凌肆一边啃肉干,一边道:“我就是专门追上来拜访你,陪你走几天,过几天就要回荆州。”
凌肆是算着洛城考花榜的时间,便向他爹凌老爷讨了差事,假公济私地跑到洛城来观赏花榜。
没想到竟然能看到四年前表演软性剑器舞的那个女装小公子来考花榜,所跳之舞,简直被他惊为天舞。
四年前投帖未果,这一次,不想再错过,次日就去安府投帖,不想被告知安然已经离开洛城,回林州去了。
凌肆便带着亲随一路追过去,不想他们骑马,脚程太快,追过头了,觉得不对,又倒退回来,才兜头把安家的车队拦住。
凌肆又问安然:“刚考完花榜,就急巴巴地回林州去干什么?不等圣上召见啦?对了,你不是住在洛城么?”
安然不好把自己家的事随便说给外人听,便顾左右而言他:“那可惜了,咱们相聚不到几天,就要分开了。”
凌肆听了浑不在意:“没事!你在林州何处?以后只要我出来办事,就绕道去看你。家里经常派我出来办事,一年少说也能见上几面。”
“……”安然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家族送回林州关祠堂的,再说,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林州,或者,会在林州呆多久,想了想便回道:“你若有机会,还是去洛城找安府找我吧。”
凌肆哦了一声,就没有多问,很自然地理解为安然是去林州办事,并非长住。
倒是安然为了打破尴尬气氛,问道:“阿肆,你吃什么呢,这么香。”
凌肆虽然三十多岁了,不过江湖人,没有表字,只能叫名字。他见安然问起,便从衣袋里又掏出块黑黑细细的东西递给安然:“我娘做的肉干。我常在外面办事,我娘怕我顾不上吃东西,特地给我做的干粮。”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是常事,吃不上热饭,只能啃干粮充饥也是常事。
安然接过来就往嘴里送,一边的问凝急叫道:“姑娘!”冲上去就把安然的手按住,小声提醒道:“出门在外,不要……”不要随便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谁知道东西里面有没有加料?这一课,是她刚跟汪嬷嬷学的。
凌肆是练家子,把问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眼眸不觉微微一眯。
安然把问凝的手拂开,笑道:“阿肆又不是外人,怕什么?”说着就把肉干放嘴里咀嚼起来,咂巴咂巴味道:“闻着香,吃起来也香,味道挺好的。”
有点像穿越前的牛肉干,不过是猪肉制的,五香料卤得十分入味,略干硬,很有嚼劲。这时代没有肉用牛,耕牛受官府保护,轻易宰杀不得,极少能吃到牛肉。不过能吃到猪肉干,也让安然颇为享受。
凌肆见安然不顾下人的劝阻,十分坦然地吃了他的肉干,只觉得心头一松,复又一暖,觉得安然虽然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子弟,但对自己信任有加,真诚相待,以“不是外人”相许,果然是一个值得自己倾心交结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