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完小殿下李子实上学的笑话,大家便又说了些书院里的其他趣事,渐渐的,吃喝得尽兴了,便要告辞。
临别之际,康映文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约在一起玩耍,想请安然歌舞一曲。
安然听了同窗们的请求,并不拒绝,只是一则没有提前准备,二则酒楼雅座,地方有限,施展不开身手,安然便说单唱一曲。
安然还在思考着唱什么歌,康映文道:“你没有准备,想必一时半会也编不出首俚歌来,不如把上次那首歌再唱一遍吧,我都没听明白。”
其他几个也附合着赞成,安然正准备开唱,便见康映文飞快地从他的小厮手里接过纸笔来,扫开桌上的碗碟,铺纸坐好,提笔待写。
卓琦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安然那歌词,上次没人记全,这次要记下来。”
安然笑道:“你要歌词,回头我写给你便是。”
康映文道:“反正都准备好了,你唱,我记。唱完了你再看看,我记对没有。”
于是安然便轻声把《摘下满天星》唱了一遍,康映文拿着墨汁淋漓的宣纸给安然看。安然见上面有两三处错漏,便拿笔给康映文改了。
之后,安然和其他四人乱纷纷地向康映文告辞,谢他作东相邀,说自己回头攒局派帖子。
正要离开雅间,猛听得隔壁雅间传出一阵琵琶曲音,安然一听,大吃一惊,因那琵琶弹奏的乐曲赫然竟是他刚刚才唱过的《摘下满天星》!
安然一下冲出自己的雅间,几步跑到隔壁雅间,一推门,那门应手而开,里面就两个人:一人背门而坐,正在弹奏琵琶,另一人负手向门而立,身姿挺拔卓然。
雅间里那负手卓立的人,看着安然几人,微微颔首而笑,然后抬手指了指桌边,示意请他们入座。
安然气愤得胸膛都要炸开了,鲜血却宛如冷凝了一般,令得他既想炸开,又被冰冻得僵滞住了。
被人出卖,被人算计,极度的愤怒,夹杂着极度的委屈,眼中的白雾瞬间漫堤而出。过了一会儿,安然才朝门内走了两步,扶着墙,挺着身体,恨恨道:“你们联合他,来算计我!你们合起来出卖我!出卖我……”
刚才他嘲笑李子实,贬毁李子实,幸灾乐祸,对书院没有开除李子实大表不满,还骂书院没脊梁等等,一言一行,一字不差地全都落进了坐在隔壁的李子实的耳朵里!
这一下,可比扇一巴掌严重太多了,为了一巴掌,睿王府都能那样折腾,这回,他说了那么多羞辱编排诋毁李子实的话,还被李子实听了个实打实,不知道睿王府将会如何打击报复他们方家和安家呢!
安然几乎都能看见方家和安家在睿王府的打击下,家破人亡,四散飘零的场景!他被这样的场景冷凝得动弹不了。
跟在安然身后挤进门来的金锦,白零,叶欢,卓琦四个一看自己雅间隔壁就坐着睿王府小世子殿下,也是马上想到自己刚才在背后糟塌编排小世子,说了不少不恭敬的话,顿时都吓得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嘴里嗫嗫嚅嚅地道:“小人……小的……见过小殿下。”
只有最后进来的康映文,神色不变,但也朝李子实深深作了个揖,说道:“小人见过小殿下。”然后捧着那张墨迹未干的歌词,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
一看康映文的表现,大家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李子实针对安然,勾结康映文布的局,为了不让安然生疑,就拖了金锦,白零,叶欢,卓琦四个跟安然交好的来陪绑。
难怪刚才安然跟金白叶卓四个各种嘲笑诋毁小世子,康映文除了不断请大家吃菜喝酒之外,对涉及到小世子的事一言不发,敢情,他早就知道小世子在隔壁雅间听着!
叶欢最先道:“殿下殿下,小人对您,对睿王殿下没有半分儿不敬之意,都是安然那小兔崽子乱说话,才误导了大家……”他父亲个宫门郎,从六品,几人中官职最低,拼爹的话,最没有底气。
金锦更绝:“小殿下,小的早就跟安然那妖人绝交了,小的就是随口应合了几句,主要想骗康映文的吃食……”他是家中庶子,惹了祸事,要连累自己姨娘。
白零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辩道:“殿下明鉴,小的说的话都是事实,并无夸张捏造。”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最多有些话不该说,但并没有诽谤中伤。”他的父亲是门下省给事中,从三品,底气较壮。
只有卓琦,年纪最幼,开蒙最晚,偏他读书最用功,每以“士君子”自律,一阵慌张过后,他也很快镇定下来,自个儿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李子实,直言质问道:“殿下故布疑阵,诱人入瓮,蓄意罗罪,非君子所为!”
他是前弘文馆卓学士之嫡长孙,他所表现的就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文士风骨!
看了金锦,白零,叶欢,卓琦四个的反应,安然也明白了局面。他都二十岁了,哪好意思让人家卓琦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冲在前面给他挡刀?
安然强慑心神,忍下冲天怒火,抬袖把脸上的泪痕一擦,走到卓琦前面,朝李子实道:“你是冲我来的,跟他们没关系,放他们走。”
面对这些矮了自己一截的小同窗或胆怯,或诡辩,或质问,或义愤的表现,李子实微眯着眼,还是一副悠然卓立的模样,淡淡道:“如此妙曲,你们一个一个抢天呼地,聒噪个甚?”
第29章 铮言
第29章:铮言
作者:天际驱驰
刚才完全被李子实的突然出现给吓着了,经李子实一提,这几个人这才注意到雅间里还有一个弹琵琶的,他们推门而入,又是下跪,又是行礼,又是质问,但琵琶声一直没停,琵琶少年背门而坐,一直自顾自地弹奏着。
这琵琶曲,别人听着或许不觉得什么,安然听着,更是心下惊异。他就是被这个少年的琵琶曲吸引过来的,只是一进门冷不防看见了李子实,自己才刚中伤嘲笑过人家,转头就被抓包了,一时惊怒,倒把他跑过来的本意抛到了脑后。
这少年弹奏的就是他刚才哼唱的《摘下满天星》,只是琵琶曲调弹奏得非常不准确,有很多错漏之处,但是,细细听去,他弹奏的宛然又是《摘下满天星》的曲调。
但是在安然心里,他得罪中伤辱骂小世子的事情,远远比听个少年弹奏荒腔走板的《摘下满天星》更要紧,听了一会儿,越听越是心烦,叱道:“停停停!难听死了!”
安然一叱,琵琶少年就停了下来,抱着琵琶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朝安然一拜:“奴才阿辰见过姑娘,刚听姑娘哼唱了一遍,妄自仿弹,让姑娘见笑了。”
这琵琶少年只听安然哼唱了一遍,就能勉强仿弹出来!这技艺,简直不要太精湛了!
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安然在背后恶意羞辱中伤编排小世子,被小世子现场抓包的事,这事关系着方家安家的生死存亡,琵琶少年的技艺再精湛,关他屁事!
因此安然看向李子实:“你想怎样?”
李子实看着安然那样剑拔弩张地质问自己,淡淡一笑,坐到桌边。
李子实这桌子上没有菜肴,就只得一壶茶,他提起茶壶,从从容容地斟了七杯茶,在桌上一字排开,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今儿是跟康公子布了个局,主要就是想让阿辰听听安公子的歌,仿弹出来,没别的意思。你们在隔壁说些孩子气话,我没兴趣。不过呢,没有事先跟各位明言,叫大家吃了一惊,是我的不是,这茶呢,权当我的赔礼,各位请饮此茶,压压惊,就此别过。”
大家听了李子实这话,不觉心头都大大松了口气,乱纷纷地上来喝了茶,向李子实揖揖手,转身离开。
“安公子且请留步,我还有话说。”
安然头大如斗,身体僵硬,心道:这厮果然是冲我来了!但是,这是酒楼,是公众场合,李子实敢把他怎样?嘴里道:“你想让阿辰听我唱歌,如今他已经听了,也已经仿弹出来了,还想怎样?”
“我就想问问,你对阿辰的琵琶技艺,可还满意?”李子实见安然瞠目,又补充道:“我说了,要把他送你,他是你的人。”
安然见李子实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对刚才自己在背后编排羞辱他的事也不追究,危险解除,心头大定,这才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说话的语气像吃了火-药一样。
安然有些气恼地一屁股坐在李子实对面,隔着桌子,道:“你说送礼,我就要收?”
李子实神色闲适地喝茶,拿起桌上那张歌词,细细地看,一直等安然的气息平静了下去,才说道:“你的涵养功夫太差了。”
一句话,又把安然惹毛了,刚平静下去的心绪又乱了:“关你屁事!”安然不想炸毛,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李子实一开口,安然就觉得他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李子实又许久不说话,只管看歌词,一直等到安然稍稍心气平静些了,才说道:“歌舞词曲对于寻常人来说,是细微末节,可有可无。然而,对安公子来说不同,你若想在这方面有所大成,必须要开阔自己的胸襟和气度,丰富阅历,提高眼界,增加涵养和底蕴。只有当你自己的境界达到了相当的高度,才有可能在歌舞词曲方面有所大成。否则,你将永远处于一种低级的小格调中,难以突破。任何艺术,都有生命,它们就是你的另一种人生,你提升自己的素养,才能让艺术人生得到升华。刚才我说你涵养功夫差,不是贬低你,只是指出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