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您终于醒了,新娘子还等着,现下可要去洞房?”
家奴带着颤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季昀揉着眉心的手忽的停下了。
“洞房?”
他轻声重复这二字,呆愣了半晌。
随后不可置信的抬头打量这府上的满堂红彩,最终将目光落在自身的大红衣物上。
“不可能……”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
脑袋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醉痛很是清晰,也不是梦……
家奴恭敬地低垂着眼,迟迟等不来话语,便抬眼想再次询问,却发现眼前的凳子上,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季昀轻功一闪飞速的来到贴着喜字的卧寝门前。
他的心狂跳着,想推门而入却又不敢。
他生怕一推开房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一切又是个镜花水月的梦境,可叫他如何是好。
他扫了一眼走廊外将至深夜的天色,心下又是一沉。
洞房花烛夜,他竟耽搁到现在才来寻她,里头的人儿此刻定在独自伤心难过了。
偏偏她又是那般的爱哭。
季昀脑海里浮现出她落泪的场景,当下再也忍不住多想,一把将房门推开大步朝里走去。
“呵……”
果真又是一场虚无……
他的卧寝布置的满是喜庆之色,可喜床之上,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站在摆放着吉祥如意的桂圆花生之类的圆桌旁,目光呆愣的望着空无一人的睡床,手足无措。
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与她命里的红线早就断了。
何必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
“主子……”
门外是连威的声音。
季昀神色动了动,他悄然抬起衣袖抚了抚湿润的眼角,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床榻,转身走了出去。
“何事?”
他如一具行尸走肉,听到自己漠然的开口。
“这……暗卫来报,暮家大姑娘要翻.墙逃跑,被拦下了。正在后院的围墙边上,可要按府规处置?”
府上宵禁严格,夜里不得外出,违令者要挨军棍处置,任何人不得有违背。
这是季昀亲自定下的规矩。
连威谨慎的瞧了一眼他的面色,斟酌问道。
他不禁有些怜悯起那暮姑娘来。
她瞧起来瘦瘦弱弱,女儿家又是细皮嫩肉,二十个军棍板子下去,岂能受的住。
哪知他话刚说完,便见季昀身影一顿,目光如冷箭一般落在他身上,浑身散发出危险。
“……”
完了……难道还要重罚?
连威不知所以,他看着主子凶神恶煞般快速离去的身影,只能默默替那姑娘祈祷,希望她能挨得过去。
季昀走进后院,他透着浓浓的夜色,远远的看见几个当值的暗卫身旁,站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小女人。
方才还身处地狱,万念俱灰
当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却如波涛般涌遍他全身,他只觉肢体都有些麻木的不听使唤。
他按耐着内心的冲动,神色复杂的越走越近,直到看清了那张熟悉的娇容,才完全放下心来。
只见暮沐穿着一身平日里的寻常衣裙,未穿嫁衣,似是出逃前自个儿换下了。
她正一手掂着包袱,有些无措的咬着唇瓣儿,感受到他的到来,身体明显有些畏惧的一颤。
季昀只静静瞧着,心中便已充满怜惜。
他不知该和她第一句话说些什么,有些懊恼的在心中组织着语言。
该认错罢……
他无奈的笑了笑,刚想开口,却听她语气急急的细声细语
“求将军放我回家,我知错反悔了,不该奢求嫁给你”
“……”
季昀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晌,他听到自己厉声开口
“不准!”
他气场强大,往往只站在一处,便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严厉的气息。
暮沐被他一凶,便不敢再说话,她神色委屈的垂下头来,撅着红润的唇不去看他。
他知道她其实是外柔内刚的性子,看着她不服气的小模样,他心念一动,果真见她朱唇轻启,一字一句缓缓道
“若不然,你现在就打死我,想让我嫁你,肯定不可能”
季昀闻言,竟气笑了。
他将内心的前尘放在一边,顺着她的话开口
“暮姑娘贵人多忘事,不知是谁骗在下喝了药酒,后来寻死觅活非要嫁我不可”
暮沐听了面色一变,心中自觉理亏。
只见她不自在的习惯性摸向自己腰间,挂着的一颗夜明珠捏在手里,细细摩擦着。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真的做梦都想嫁给这位让她每日魂牵梦绕的季少将军。
可她方才在婚房中闲来无事把玩着这颗珠子的时候,只见这珠子泛起了比平日都要亮出三分的光芒来。
她盯着那光线,昏昏入睡,竟做了一场梦。
她梦到了自己婚后的生活。
每日心心念念的等着自己的夫君,却每每失望。
不仅如此,她害他娶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二人心里都各自苦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年,她竟还为他的心上人,她的庶妹挡了剑,凄惨的死去了。
她梦中醒来后,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这才心生了悔意,当下收拾了包袱想逃回山中去。
哪成想,她连围墙都没翻,就被这些个府里的暗卫拦下了。
季昀盯着她手中那颗颇为眼熟的夜明珠,眸色深邃的微微出神。
对她的所言所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听她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心虚的语气
“这……都是因为小女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
“夫人说笑了,既然已经拜了堂,你已是我的人,吾又怎会与你生气”
他微微一笑,转眼督了暗卫一眼,示意他们离去。
暮沐见旁人只身影一闪,跃进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当下只剩下季昀与她自己两个人,不由得蹙起秀眉,有些不安。
“你……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寂静无人的后院中,只听一声柔嫩的嗓音惊呼了一声
“做什么?快放我下去,季昀!你滚蛋……”
“天子犯法,庶民同罪。夫人触犯了府规,若不对你惩罚一番,为夫恐怕难以服众,自当要带你回房领罚”
当天夜里,负责看守正院儿的暗卫和那些轮流巡视的亲兵们,
只听到新房中新娘子的哭与低吟声,断断续续,持续至天明。
偶尔能听到主子沙哑的嗓音,沉声道
“说,还敢不敢离开我”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声音转而变的柔情
“是你自己先惹得我,便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知道么”
ˉ
到了该回门的日子,早上却从暮府传来了二姑娘莫名暴毙的消息。
暮松德虽然非常难过,但怕白事冲犯到新妇,才派人来送消息说,让她在季府好生呆着,不要回去。
暮沐坐在妆奁前由喜儿化着妆容,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震惊极了。
季昀从门外进来,从丫鬟手里接过眉笔,想亲自给她画眉。
“好好的一个人,怎的说没就没了呢?”
他正细细的欣赏着自己夫人如芙蓉般娇艳的容颜
听到她有些难过的话语,神色不变的淡淡道
“人各有命罢了,夫人不必伤感。”
留她不死,难道要等她祸害自己的娘子么?
季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ˉ
在季府里平安喜乐的过了几年,这其中遭遇过干旱与饥荒。
暮沐也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似乎经历过一回的画面。
她按着那些画面将制造坚固琉璃的法子抄写下来,交给季昀,却不知道他为何湿润了双眼。
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泛着心疼,好像她受过什么天大的苦难似的,叫她时常有些摸不清头脑。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抱着她,将脸埋在她颈间不言。
她只好像哄孩子似的,温声细语的哄着他,亲亲他,方才能将他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回来。
这一年,暮沐怀了身孕,在府中安心养胎。
她夫君近来时日明显比往年更忙了似的,已经接连两个月都没回来。
忽然府外人群攘攘,热闹的声音传来。
暮沐没有在意,她轻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眯着眼懒洋洋的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喝着热茶,晒着太阳。
大门忽的被打开,暮沐抬眼望去,只见她心心念念,每日为其祈祷平安的俊朗夫君,出现在门前。
门后跪满了皇城的百姓,四周一片寂静。
暖阳之下,明媚的光线洒落折射在他高大峻伟的身形上,他穿着金色耀眼的龙袍,浑身发着亮光。
他缓缓向她走来,对她伸出手
“我来接你了,沐儿,我们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