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这又是怎么了?”靖安侯进了里间后,看了看歪在榻上,发髻光秃秃的不佩簪环,只在头上绑了条抹额的江老太太,绷着脸问道。
他心情着实不大好。
一早起来上朝,又跟着皇帝奔波了大半日,桑榆别院打了个来回。一整日下来就只正经用了顿早膳,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哪。才进了家门又被叫了来,靖安侯觉得自己没有发火都很对得起江老太太了。
“你也来气我哪!”
一声姨母叫江老太太心头滴血,泣道,“我就知道,你大哥好歹还叫我一声老太太。你……”
哪怕定国公不叫她母亲,叫声老太太,也是承认她在国公府里的地位。除了对她实在不满的时候,定国公会叫她姨母外,多数时候还是会给了她老封君该有的体面。
靖安侯这个继子就不行了。从她进门的时候起,就只肯以姨母来称呼她。就好像,随时在提醒着她,不过是他母亲的庶妹而已。
这种滋味,当真是万箭穿心。
很想当面控诉一番,然想到自己做了一个多时辰的戏,总算是做来了个继子,江老太太硬是把心口的老血咽了回去,抹着眼角的泪花儿,“不说这了,老辈儿的操碎了心,又有几个子女能知道呢?”
“姨母就为这个伤心?”靖安侯自顾自地坐下了。
“哪里是为这个?”江老太太见问,连忙又掉眼泪,“你兄弟竟然猪油蒙了心,往泰安伯府里送了十二个丫头!都瞒着我,今儿丫鬟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可怜你妹妹,亲哥哥都这样的打她的脸,让她可怎么过日子啊!”
一想到近来姑爷本来就很有些冷落女儿,一心都扑在那些狐狸精身上了,儿子还因个小事去给女儿添堵,江老太太的心都要碎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了,“你们才是兄妹呀,怎么能够因为一点子小事,就把自己的妹妹往死路上挤兑呢?”
“小事?”靖安侯闻言都气笑了。“姨母,在您的眼里,薛蓁是金尊玉贵,旁人家的女儿都是草芥?因薛蓁的一张嘴,三弟妹险些一尸两命,为了妻女,三弟做什么不应该?不过是几个丫头而已,虽妹夫是个贪图新鲜的人,也总有厌倦了的时候不是?”
“啊?”
待想明白了靖安侯的意思,江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
捂着心口,江老太太只觉头晕眼花的。
“姨母息怒。”看看江老太太面色紫胀,几欲晕去的模样,靖安侯觉得自己也不好太过,起身去很孝顺地扶住了江老太太,耐心劝导,“妹妹向来大度懂事,绝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与妹夫闹出不睦来,更说不上怨恨老三。毕竟,她失去的不过是一时宠爱,三弟妹却险些没了命。妹妹良善,定能理解三弟爱妻心切下的举动。”
后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靖安侯回过头去,就见薛凊正低头努力地忍着笑。
还是年轻哪,忍耐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太喜形于色了可是不好。
他声音不算小,就连外间的许氏都听见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再听听里边江老太太传出来的重重的喘气声,许氏觉得,似乎日后……也能不用忍受一个时辰的哭嚎了吧?
“老太太,老太太!”榻边侍立着的丫鬟一面用白生生的小手替江老太太揉着胸口顺气,一面珠泪盈盈地轻声劝靖安侯,“侯爷,老太太正为姑太太焦急,求求您别说这样的话,来刺老太太的心吧!”
她生得单柔,眉眼却十分的出众,柳眉杏目粉面桃腮的,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就像是春日里的细雨,毛茸茸的,拂动人心。见靖安侯朝着自己看过来,脸上虽然染了些羞涩,却还是鼓着勇气抬头与曾经的探花郎当朝的侯爷来了一次对视。
侯爷正当盛年,风姿无双,除了母老虎一般的郡主外,身边再无其他女子。老太太早就教导过她了,这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温柔。天下男人那么多,又有几个会真心喜欢一个比自己还强势的女人的?就算一时有,时候长了,也会厌倦。
羞人答答的少女,才是男人们永远的心头好。
薛凊的脸,红了。
老太太给人添堵的常用手段,就是塞丫头。之前把个貌美如花的丫鬟硬是放进了他的房里,美其名曰碧桃几个太过粗笨不会服侍,长者赐不可辞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套。那丫鬟也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到了他的院子后又是挤着往他跟前端茶倒水,又是熬夜给他做衣裳,甚至还当着堂妹的面不知羞耻地勾引,叫他给打发到了庄子上,听说人已经没了。
饶是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竟然还有上赶着往爷们儿身上扑的?
靖安侯显然也很是惊讶。
他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蠢货了。
这么想着,便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丫鬟见了,只以为靖安侯是因为自己的美貌温柔失了神,雾蒙蒙的眼睛里愈发明亮动人,贝齿轻咬红唇,不敢再与靖安侯对视,眉眼轻垂间,很是有些个风情万种。
“嗯……不错。”靖安侯捋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眼睛眯了起来,儒雅的气质一变,很有些老狐狸的感觉了。
“这丫头不错。”
“多新鲜哪,我身边几年,好歹也学了眉眼高低了!”江老太太还没缓过来,恹恹的,还是提起了精神勉强撑着大方道,“你若是喜欢……”
“姨母说笑了,除了我家郡主和阿福外,旁的女人谁能入了我的眼?”靖安侯半点儿也不觉得在人前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那个丫鬟顿时苍白的脸色中继续说道,“我是想着,妹妹性子到底粗疏了些,这样细心的好丫头,正是该去送去泰安伯府,给妹妹分忧。”
“我不!”
靖安侯话音刚落,那丫鬟已经惊声尖叫了起来。
送她去泰安伯府?
且不说泰安伯风流的名声满京城都传遍了,摸上手的女人不计其数,说是多情实则薄情,多新鲜的颜色到了泰安伯跟前,不过几天的功夫,也就抛到了脑后。
单说国公府的姑奶奶薛蓁,那心狠手狠的,折在她手上的丫鬟得有多少个?
去了泰安伯府,能不能得宠不说,性命堪忧呀!
“你,你……”江老太太喉间涌上腥甜,“你怎么能这样祸害人!”
她就知道,老国公这三个儿子里,数这个顶顶的不是个东西了!
这不就是在威胁着她,叫她安生,不然就继续往泰安伯身边送丫鬟吗?
这,这还像个爷们儿行事吗?
“成了姨母,薛蓁造了什么孽,您一清二楚的。只许她做初一,不许别人做十五?”靖安侯终于失了耐心,冷冷地说道,“您为了什么闹这一场,咱们心里都清楚得很。我只有一句话,便是三弟妹和七丫头好了,老三也松了口,不再与薛蓁计较,我也会与大哥说,不许她在打着国公府的幌子兴风作浪。否则,薛蓁就跟国公府,再无干系。”
“阿凊。”
薛凊忙上前,“二叔。”
“与我去见你三叔。”
“是。”薛凊恭敬应道,抢上两步替靖安侯打起了帘子,叔侄二人先后走了出去。
“老太太……”俏丽的丫鬟惊魂未定,瘫软在榻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我……”
“下贱的小蹄子,你给我滚出去!”江老太太顺手抄起一只茶杯,不偏不斜地砸在了丫鬟的身上。
热茶淋淋漓漓地湿了裙袄,烫的丫鬟痛呼了一声,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尚未出了松鹤堂的靖安侯分明听见了,却恍若未闻。看看走在自己旁边的许氏,靖国公笑了笑,有老太太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怪不得他大哥当年宁可聘娶许氏,也不肯将顾家的庶女娶做继室。
有些个人,无关身份高低,天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大嫂,松鹤堂再闹,也是有限。你由着去,何必守在这里?”江老太太又舍不得死,唯有一哭二闹而已。
许氏叹道,“哪怕传不到外头去,叫下人们看着,也是不像。”
“成了,如今闹不下去了,你安心歇着去。阿凊,跟我走。”
薛凊不明所以,连着说了两次,让他跟着走,二叔是要去寻三叔说话?
应了一声,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着许氏回去,薛凊亲手挑起了琉璃盏,同靖安侯去了三房。
…………
却说桑榆别院里,阿福一夜睡得香甜。梦里,有个黑衣少年手持长剑,雪亮的剑光如秋莲一般。她拍着手喊好,剑光一闪,已经递到了眼前……
剑身之上,一瓣粉色桃花静静地躺着。
“姑娘,姑娘,该起来了。”声音有些陌生。
这次来桑榆别院,除了拒霜外,侯府的丫鬟都并没有带来。
叫了阿福起床的,是安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
阿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深粉色的纱帐外,天色已经大亮了。
“哎呀!”阿福立刻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穿鞋,“晚了晚了!”
她昨儿与秦斐说得妥妥的,要早早起来去看他练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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