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哪里能看不出苏夷光的小心思,只觉得有些好笑,他给小姑娘布置的功课都是有原因的,他哪里无故给小姑娘增加课业过?
“你对尧禅让舜这段历史有什么想法?”太子问道。
苏夷光道:“禅让为美德,美德传世人。”
太子听到苏夷光的说法,看着小姑娘不以为然的样子,笑道:“你有别的想法,说吧,孤不怪罪于你。”
苏夷光听到太子的话,也不扭捏,她小时候很多观点都是太子纠正的,所以她从不介意自己在太子面前发表观点,太子这方面真的是她的老师,特别是有了太子的这句话后,苏夷光更胆大了。
“关于禅让的记载,多存在于《尚书》,《论语》,《吕氏春秋》等记载中,《论语·尧曰》曾简括尧舜禹相继举禅云:‘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苏夷光说完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有关否定禅让的说法也有很多,不仅是《韩非子》,《竹书纪年》中有记载舜逼尧,禹逼舜的事情,就是儒家经典《孟子》和《荀子》中也多有记载。”小时候她学习这段禅让制的历史,只觉得古人品质高洁,但是随着接触的历史越多,她才知道这件事也许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权力面前,哪里有什么美德可言?
就是在现代,很多历史学家也对禅让制的说法重新产生了质疑,韩非子是法家之人,比起孔子对古代帝王的美化,韩非子是法家代表,法家可不会虚构什么理想社会。
“儒家遵从礼治,特别是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关于禅让的说法更加被遵从,反倒是这些质疑声音越来越被历史所淹没。”苏夷光说道。她说完后,心中是有些紧张的,就像学生等待老师检查作业一样。
太子第一次正视面前的女孩,他觉得他对女孩的学识和想法似乎低谷了,又问道:“你想要说什么?是批判儒家篡改历史?还是提倡法家的言论?”
苏夷光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儒家是对的,相反我也不觉得韩非子所言是对的。”
太子听到苏夷光这句话,心中更为好奇,问道:“怎么说?”
“因为我没有亲身经历过,而孔子和韩非子也都没有生活在三皇五帝的那个时代过,所以每个人所书写的历史都是从别人的书中或者是口中加上或不加上自己的想法写出的,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段历史,所以我无从说他们是对是错。”苏夷光说道。
“那你想要说什么?”太子听到苏夷光的话有些惊讶,也有些赞赏,小姑娘远比他认为地通透聪慧。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苏夷光说道:“历史上有刚正不阿的史官,但是更多的史官还是会屈服于帝王之威,就像百家争鸣中最后胜利的是儒家,所以禅让的言论便贯彻华夏千年,但若是最后胜利的法家呢?那《韩非子》一书中的记载是否又会得到世人的追捧,被认为是史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认为是不正确的野史。”
太子听到苏夷光的这几句话更为惊讶,又问道:“既然史书都是不真实的,你还要不要学?”
苏夷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即便是那些被歪曲的历史,我们从史书中总能找出蛛丝马迹,若是连史书都要嫌弃,那其他的书不是更没法读了?”
“凡世有书流传于世,必然是有有其存下的价值,只在于我们能不能发现它们的价值,史书就是留给我们唯一可以窥探当年历史的瑰宝。”苏夷光说道。
太子听到苏夷光的话抚掌而笑,大喜道:“永嘉今日之言,胜过朝中进士无数。”他觉得就以小姑娘的学识和见地,再过两年去参加科举,兴许真的能得个状元回来。
苏夷光听到太子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她有班昭和蔡琰两个史学大家给自己补课,再加上自己前世的阅历,她有些作弊的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这样的话,在孤这里说说就好,你给刘元的文章上可别这么写。”太子嘱咐道。
“我明白,我只有跟太子殿下才敢说这样的话。”苏夷光还是知道轻重的,她的夫子是标准的儒家学者,她还是少说这些言论,更何况这个时代也不允许,就算她倾向于法家,也不能在现在表露,最起码要在她有了一些底气后再说才好。
“今日说得很好,可见你功课上是认真的,想要什么奖赏?”太子对小姑娘一向是采用激励政策的,苏夷光表现得好,他从不吝啬奖赏。
苏夷光趁机提要求道:“想要学舞,殿下可以帮我找一个能教我跳舞的人吗?”
太子不觉得跳舞有什么不好,他没有什么跳舞是取悦人的低贱技艺的想法,古时君王还在宴会祭祀时跳舞呢,只是现在礼教严重取消了这些,而且小姑娘活泼可爱,跳起舞来应当更好看。
太子一下子答应下来,看着小姑娘明媚的笑容,太子又道:“你的身世基本确定了,你应当就是安国公的嫡女。”
第50章 相像
可能是因为事先有准备的原因, 苏夷光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或是震惊,反而像是尘埃落定一样,终于放下了心。
太子看着苏夷光不说话,小姑娘的心思大部分他都是明白的, 他之所以没有让薛培立即见小姑娘, 就是想给小姑娘一个可以缓缓的过程。
“高兴吗?”太子笑着问着苏夷光。
苏夷光听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说?应该是高兴的, 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就能够离开宣平侯府, 这是我期待很久的事情,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太子就知道小姑娘心中是有顾虑的,“担心和安国公夫妻相处地不好?还是担心安国公府会像宣平侯府一样糟糕?”
苏夷光听后, 她知道太子一直是最懂她心思的, “虽是亲生父母, 但这么多年没有见面, 就是陌生人, 我确实有些担心。”除了这一点以外, 她没有说的是,她更不知道怎么和这一世的亲生父母相处。
因为宣平侯府对她的刻薄,她从来没有将宣平侯府当作是她的家,也没有将宣平侯和赵氏当作是自己的父母, 在她心中,她的父母只有前世的父母。她的爸爸妈妈陪伴着她成长, 虽然中间她和他们也吵过架, 闹过矛盾, 但那就是最爱她的父母, 只要有她父母在, 家中就总有热饭热菜等着她回去。
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家中就是最宁静的避风港。所以她只觉得她的父母只有前世的父母,如今这一世的亲生父母突然找到,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
用对待前世父母的态度,她觉得她没有那么多感情,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安国公府。
“至于后面一条,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安国公能把女儿从战火中送出,便是爱女儿的,他们对我绝不会像宣平侯对我一样,这点我倒是不担心。”苏夷光说道,安国公身为战将,打开城门,就是为了让女儿逃生,她觉得对安国公这样的战将来说,这一生的私心恐怕都用在了这一件事上。
安国公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神情恍惚,这显然是极为重视女儿的,她觉得她回到安国公府的待遇一定比在宣平侯府好很多。
“不要勉强自己,做你自己就好。”太子又想要揉揉小姑娘的发顶,只不过想到小姑娘抗议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说道:“安国公府向来阳盛阴衰,这一代除了昭毅将军薛墨有一个庶女,如今已经嫁人,整个安国公府并没有女孩,他们家向来是期盼女孩的。”
之后,太子又道:“当年安国公夫人生产时年纪已经不大了,当时她最大的孩子,如今的安国公世子都已经十五了,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都觉得小女儿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珍宝,不然安国公也不会宁愿七岁的幼子跟他一起死守城门,却在小女儿身上破了例。”
苏夷光听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安国公府让七岁的幼子一起战死,这在她看来太过残忍,但她知道若是安国公真的将自己的幼子和妻子送出去,整个虎门关的百姓若是知道了,绝对会人心涣散,当年的安国公之所以能够打赢那场战役,靠得是和虎牢关十万百姓的同心协力。
不得不说,安国公赌赢了,他靠着自己的威望和安国公府的以身作则,让整个虎门关的百姓团结在一起,而让安国公破例的,却只有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了。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有这样的父母,是幸运,他们是爱着她的。
太子也看出来苏夷光的触动,接着道:“你只要记着,孤在你身后,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和孤讲,孤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无需勉强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苏夷光面前的太子,高大威严,似乎可以帮她挡去一切风雨苦难,只不过苏夷光不想只做太子庇护下的弱者,她的世界她可以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
不过,对太子的好意,她也不会拒绝,“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知道小姑娘是个通透的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明日吏部侍郎薛培的夫人会被母后招进宫中,你心里有个准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