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吃。”云姜拍拍他脑袋,心想确实该嘉奖一番,便对七巧道,“让御膳房煮十碗面来,都要放辣。”
子扬与她口味不同,很喜欢吃辣,大概是因为某次饿的时候意外把长在灌木丛的小簇辣椒全生啃了,自此就觉得这味道最是美味。
“奉宣也留下用一碗。”
卫息应了,他在宴上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是该垫垫肚子。
面是最简单的葱花面,每碗面上都放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碎椒,看上去极为开胃。
七巧把八碗摆在子扬面前,子扬不吃,看了看云姜,待她亲手端来才欢快地动起手来。
卫息沉吟,“子扬如今很听陛下的话。”
“嗯。”云姜挑起细长的面条,慢慢等它冷了才放入口中,“他心思简单。”
如果不是子扬心智有缺,她也不会想到用那种方法来驯他。
当初她要来子扬,不过是想到剧情后一时随意为之,并没有特意思考过。但今日一看子玉的反应,也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几口面条下肚,云姜鼻尖冒出细小的汗。以她的身体其实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可她就是想尝尝这味道。
胃部隐隐不适,心情却是酣畅,她问卫息,“可还习惯?”
“臣甚么都吃得。”卫息这话不假,他各种口味都受得住,且自小就不挑食,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云姜听了,正想开口说笑两句,突然感觉下腹一痛,五脏六腑似乎都随之缩了下,让她眉头狠狠皱起。
“陛下?”卫息第一时间发现,立刻停箸看来。
腹部疼痛来势汹汹,简直如刀绞一般,云姜捂腹半晌说不出话,将宫人们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去请古太医回来。
“不用……”好一会儿,云姜轻轻出声,脑中突的闪过甚么。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卫息注意到,陛下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背脊重新挺直,眉头松开,出口是沙哑的声音,“我无事,只是一时辣住了。”
这并不像没事的样子,卫息敏锐察觉到,殿中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那味道隐隐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是甚么。
随后,他就收到了逐客令,“我困了,你先退下罢。”
“陛……”
“退下!”
面无表情的呵斥,而非平素随性的态度,卫息凛色敛目,立刻俯首,“是,臣先告退。”
明明前一刻君臣还在言笑晏晏地吃面,下一刻他就几乎是被赶出大明宫。
宫人看着,不由想到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之类的话。
陛下终究是陛下,不是笑着同人说两句话,你就当真能放肆的。
子扬被云姜这严厉的语气吓住,捧碗的手抖了下,惴惴不安,视线瞟来瞟去。
“你继续吃。”云姜对他道,然后转头,“其余人都退下。”
有了方才卫息的经历,众人不敢置喙,一瞬间,寝殿内只剩下了云姜及子扬二人。
呼噜噜的吸面声让周遭不至太过寂静,云姜往窗外一瞥,外间已然昏暗无比。
短短的时间内,腹痛又加剧了,她能感觉到身下衣袍像被什么浸湿了,起身一看,那里已是一片鲜红。
如她所料,这具身体来了初潮。
缓缓的呼吸起伏都能带来不适感,可见此刻身体的虚弱程度。
女子初潮多在十二至十六岁,这具身体算不得晚,但许是被药物压抑久了,初潮尤其得痛,简直有如钻心剜骨之痛。
云姜额头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嘴唇煞白,脸色灰败,不知情的,还当她在遭受酷刑。
抬头看来的子扬都不知不觉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丢下碗,“陛下!”“陛下”慌张地叫。
“不怕。”云姜招手让他过来,交待几句,“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取来,不要让别人看见,知道吗?”
子扬点点头,取物方面他已经被训练得十分娴熟了,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把云姜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此后,云姜又着他取了干净衣物,再备了喝的暖汤。
七巧来喜等人就看着他忙来忙去,心中茫然,忍不住截下人问了句,“子扬,陛下怎么样了?”
子扬不知听没听懂,反正没回他们,只很得意地一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入内。
“……”这孩子学坏了。
进了殿,子扬脚步就放轻了,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心中茫然无比。
他的心智让他理解不了发生了甚么,但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生命力十分微弱,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又不知要做什么,就眼巴巴地蹲在边上望着。
云姜换了寝衣,垫好了布,躺在榻上痛得昏睡了过去。
他急得抓耳朵,又被吩咐了不许叫人,犹豫了好会儿,才试探性地去抓榻上人的手——
凉,凉得刺骨,子扬都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但他没有放下,反而抓得更紧,把那两只手都攥在了掌心。
子扬体热,手就像个小火炉,被他这样暖着,云姜短暂的睡眠被打断,醒来就对上了一双可怜又茫然的眼,正在无声地簌簌流泪。
他完全就是个孩子,双目未染尘埃,在泪水冲刷下漂亮得惊人。
见她醒来,更是干脆哭出了声,整张脸湿漉漉,毫无形象,“陛下……呜呜呜……”
他想起了以前见过的马儿,那马儿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虚弱地喘气,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他不要陛下这样!想到这里,子扬哭得更厉害了,哇哇哇放声大哭。
云姜静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再哭,就没饭吃了。”
“……”一句话直中要害,子扬瞬间收泪,收得太猛还打了个嗝,一滴泪水挂在唇边,被他砸吧砸吧吃掉了。
云姜有心想笑,却笑不出来,“把那水袋拿过来。”
水袋本来滚烫,深秋寒夜维持不了多久的热度,在外面放置会儿就温了,云姜发现还没有刚才的手暖和。
她慢慢蜷缩起了身子,“把手拿来。”
子扬立刻乖乖奉上双手,被云姜当做取暖的工具,四手交握,大小相当分明。
他觉得好玩,不由将手掌张开再合上、张开再合上,每次都能把另外一双手包裹起来。
“别闹。”云姜只轻不可闻说了这么两个字,声音像漂浮的云,风一吹就要散了。
“嗯!”子扬乖巧应声,顺着床榻坐了下去,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云姜重新睡了过去。
第21章
夜深巷静时,卫息回到了家中。
“奉宣。”母亲乔氏叫住他,随着这一声,院内灯火都亮了起来。
“娘还没睡?”卫息意外停步,面前不止是母亲,还有弟弟、表妹乔玲都在。
乔氏摇头,“宫里出了这等大事,我怎么睡得着,只哄老夫人先睡了。你爹让我们先回府,也不说自己到底何时回来,你是去陪了陛下吗?现在情况如何?”
卫息知道父亲定会留在宫里查刺客一事,他自己今夜也没打算睡,有些事必须要做,不过和母亲他们倒没甚么关系。
弟弟卫晨性急,又接连抛出问话,“哥,那刺客抓住了没?是乱.党吗?陛下有没有受伤啊,你甚么时候和陛下混熟的?”
他这开口,卫息感觉耳边嗡嗡的,还是依次回答二人问题,“陛下无事,刺客留了活口,具体主使还要等爹他们审问。”
卫晨捶手,“可惜今日没我发挥的余地,不然让我一出手,陛下见识到我的勇猛,说不定也来封个大将军,和爹平起平坐!”
乔氏和乔玲皆笑出口,为这少年诳语,也为卫晨骄傲过分的神情。
卫息也是想笑的,但他和卫烈素来是严厉的父兄,所以此刻只敲了下卫晨脑袋,“何时能在我手下过十招再说大话,时辰不早,赶紧去睡。”
“……喔。”
看弟弟垂眉耷眼的模样,卫息不知怎的,想到的却是同岁的陛下。
说实话,他已经忘了天子以前的模样,印象全然被回京后看到的陛下所占据。和弟弟一样,性格极其鲜活,爱憎分明,高兴便笑,生气便怒,面无表情甩人脸色的时候数不胜数。
乔氏问,“那你呢?”
“我明日一早再进宫,如果有事会着人告诉你们的。”卫息安慰母亲,“快去睡罢。”
乔氏颔首,她是温善柔软的性子,夫君不在便视长子为主心骨,卫息一开口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那你喝了汤再去睡罢,这是你表妹特意给你煨的。”说着,乔氏用眼神示意乔玲,鼓励之意溢于言表。
乔玲身体微僵,先看了眼卫晨,这才慢慢开口,“是啊表哥。”
二人已经订了婚,乔玲又因各种缘由只能住在卫府,就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更多时候,众人都乐意给他们创造机会。
毕竟卫息太冷了些,平日又忙,同一个屋檐下的表妹都没见过几面,可不得让他们先培养些感情。
再觉得尴尬,乔玲也只能顺姑母的意和这位大表哥缓缓并行。
晚风瑟瑟,平日喜爱的卫府风景,因身边的人不同,也有了不同的感受。乔玲用余光瞟一眼卫息,见他眉眼肃然,唇角抿直,仍是一副冰山模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