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坐在桃林的青石上望着山下的山庄出神,温郎走过来陪她坐着。
“担心两国交兵?”温郎问。
她不否认点了点头。
“我不懂政治,我只知道和平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才能百业兴隆。如今梁国与雍国国富民丰, 和平相交,互通有无,互赢互利这不是更好吗?于我来看两国的战争不过是满足当权者的私欲和野心,于国于民根本无半分益处。”
温郎苦笑了声, 许久开口道:“我亦不懂朝局政治, 无法给你解说。”
“我挺羡慕温前辈和你的,能够有这样一处避世之所, 不问朝政,安心研究所爱的医术。”
温郎笑了声,感叹道:“家祖是年轻时候经历过太多的风浪,起起落落,几次命在旦夕,所以看破了人世,只想把毕生所学传于后人。”他笑问,“王妃可知家祖为何喜欢你?”
唐小诗好奇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祖父说,他第一眼看到王妃觉得王妃像一池清水,甘冽而纯净。生在帝王家,长在深宫内,又和亲远嫁我大雍,可王妃身上没有沾染半点世俗,这是难得的。”
“温前辈过奖了,我也第一次见到温前辈这般经历过那么多坎坷还能够初心不改坚持医道的。”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起了风,吹落花瓣飘落在衣裙上,她捏了几瓣置于掌心,重新摆成花朵形状。
温郎起身道:“快要日落了,王妃莫要久留,以免吹风受寒。”
她起身看了看西方天际,与温郎一同下山。
长泉山庄除了前来求医者,鲜少有人来,消息不通,她并不能及时知道北雍和梁国之间的情况,派身边的人去打听,如今两国局势紧张却并没有交兵。
这一年年末李衢没有回来,她过年回了趟王府进了几次宫后,便再次回到了长泉山庄。
去年一年她随着温前辈学医,温前辈没有教她多少医病救人之法,毕竟这对她如今身份来说,用处不大。更多是教她如何调理养生,强身健体。
春末夏初,京中忽然有消息传来,两国开战,战况如何尚且不明。
她心中担忧,为了能够更及时得知情况,她离开长泉山庄回德王府。
南境的战况不断传来,大雍与大梁南境一线数个战场,各有胜负,战况惨烈。
灵乡郡主过来几次,皆是与她说南境之事,言辞间多半是梁国什么时候在哪儿又战败了,死伤多少。赵麟将军此次并非主帅,但是灵乡郡主还是每次都提到赵麟,目的很明显。
“郡主不必费尽心机与我说这些。”在灵乡郡主第四次前来的时候,她有些不耐烦,冷面冷眼相对,说话也不再客气。“灵乡郡主与本公主说这些何意?让我仇恨德王?还是让我现在跑回母国?”
灵乡郡主脸色变了变,勉强挂着笑道:“嘉兰也是怕王妃担心,所以才……”
“你是唯恐我不担心吧?”唐小诗截断她。
“王妃想必是误会了。”
“灵乡郡主,这里没有外人,何不坦言?你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你爱慕李衢,你想成为德王妃。但你心心念念的这个德王妃身份,我根本不想要,我也不愿来北雍和亲,是德王他强娶,所以你在我这儿费心思有什么用?你若是真的有本事,为何当初不阻止?如果当年睢阳长公主出面求陛下赐婚你与德王,德王不会不应允,如今你已经是德王妃了,甚至还是太子妃。”
她摇头苦笑:“你我都是可怜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你何苦还来为难我?”
灵乡郡主满脸诧异盯着她,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连最后一点伪装都不装了。过了片刻,她微微垂眸,自嘲一笑。
“我这几日身子不适,郡主请回吧!”命韩女史送客。
回到居室,她觉得身心疲惫。灵乡郡主的话她并非是真的没朝心里去,一些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特别是对赵麟担心。脑海中不断闪现大理寺牢狱和梁国北境他送别的画面。
当夜她又做了好几个噩梦。
噩梦中,她看到李衢和赵麟于战场上厮杀,两人均是满身鲜血,坐下战马已是疲惫无力,可两人依旧没有停下战斗。
最后她看到李衢一把长刀将赵麟跳下马,然后一刀穿胸而过,赵麟圆睁着眼睛盯着她看。
她嘶喊赵麟的名字,赵麟忽然冲她笑,笑着笑着面容便模糊了。
画面闪到了大学的操场,已经是晚间,不远处的灯光下有人打架。她本想过去,步子没有迈,已经来到两人旁边。打架的双方分别是宋泽和一个高大的陌生男生,对方手中握着刀。
宋泽冲着她喊:“小诗,快跑!”
她害怕、惊慌、无措,挪不动步子。宋泽再次疾呼:“小诗,快跑!”
她转身要跑,却被什么绊倒摔趴在地,陌生男生举刀扑过来,宋泽立即去阻拦,打斗中被对方手中的刀刺中心口,血喷涌而出。
她吓得抱头大喊大叫。
须臾,耳边传来吟唱:秋风瑟瑟秋草黄,秋水汤汤入河阳,山头有树名白首,半边是槐半边桑……
她慢慢抬起头,赵麟一身干净清爽长衫站在她面前,冲她笑,柔和的日光打在侧脸,半明半暗。
“公主,臣来接你了。”朝她伸出手。
她呆呆地交出手,赵麟将她拉起来。站在他面前,盯着赵麟的那张脸,她忽然发现面前这张脸诡异非常。
光线照射的一半是宋泽,而阴影里的一半却是赵麟。
她吓得连退几步。
“你是谁?”
面前人不回答她,只是冲着她笑,无论是宋泽还是赵麟,笑容都干净温柔。
“你是谁?”她再次质问。
面前人依旧笑,双目含情脉脉,却一字不言。
她惊慌四下张望,不见一个人影,再看向前方,白雾茫茫,什么都不见。
“宋泽?赵麟?”她大声呼喊,没有回应。
她开始奔跑寻找,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从山坡朝下滚落。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韩女史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了榻边,紧紧抓着她的手。
“公主,你可醒了,你吓死奴婢们了。”
她擦了把冷汗,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做梦,原来是做梦。”她抚了抚心口。
“公主是太忧虑了。公主别费心神了,边境战事也非公主能够左右的。”
她喝几口茶,慢慢平静一些心绪,抓着韩女史道:“我要去边境。”
韩女史大惊,忙出言相劝:“边境艰苦且危险,公主不能去。”
“不,我要去。”说着就下榻。
韩女史立即拦住她:“公主,现在还是深夜,公主就算是要去也要等天明吩咐人准备车马。”
唐小诗复坐回榻上,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梦中画面,最后定格在宋泽与赵麟共用一张脸的一幕。
许久,他摇头自问:为什么在这个时空内他总是梦见宋泽,每次都是惨死的噩梦,而今夜这个梦更加的诡异。
这其中必然有联系。
穿进这个小时空三载了,她却没有猜出所在的闺怨诗到底是哪一首。
写公主远嫁的闺怨诗本就很少,出名的更是屈指可数,她虽然读过几首,却一首都没有记住。
难道自己猜不出来就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做这些梦的原因吗?
和宋泽有什么关系?
她不断自问:这一切和宋泽有什么关系?
缩回榻上,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间,脑海中混乱一片。
次日天明,她吩咐韩女史简单收拾几样随身衣物,没有带宫婢,只是带着韩女史和一名梁国护卫前往南境。
一路上韩女史还在劝她回京,唐小诗心意已决,根本劝不住。
从洛城到南境,沿途不断听到百姓在谈论与梁国之战,越靠近南境消息越多,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由谁领兵交战,是胜是败,双方死伤多少;如今攻下了哪座城池,又占领了什么地方,或什么地方失守;一场仗是怎么打的,打了多久。越来越详细。
唐小诗从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这些,心一日比一日紧张。好在现在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她也从这些人的口中打听出来,李衢与赵麟如今均在沅州,她命护卫调转方向去沅州。
刚到沅州附近遇到了一队运送军资的军队,为首的正是跟随在李衢身边的将官,将他们认出来,把他们带进了沅州城。
在沅州府衙见到李衢,李衢冲上来劈头盖脸喝骂:“你来这做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吗?”
她朝旁边带他来的将官望了眼,她不想来沅州城的,她想去梁国军营,她想去见赵麟的。
“我……我担心……”她害怕他这凶狠模样,畏缩着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李衢脸上怒气慢慢退去,朝前一步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该时时给你写信的,都是我不好。”
唐小诗任由他抱着,心中的话再不敢说出一个字。
“这一路你辛苦了,先到后院休息,我这边还有些军务,处理完立即去看你。”她怔怔点了点头,随着周合前往后院。
到了后院她立即询问现在的战事情况。
周合面色沉了下,旋即笑道:“如今双方胶着,一切有殿下和诸位将军,王妃无需操心此事,一路奔波,王妃多休息。”说完吩咐府衙后院的两个婢女伺候,并命几名士兵守卫便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李衢过来,她已经洗漱完吃了东西,面色也红润一些。
李衢一身戎装,让高大的身躯更加威武雄壮,冷峻的面容让人不敢亲近,她心中也生出畏惧来。她从没有如此刻这般的害怕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