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酒酒猝不及防，迈着小碎步后撤几步，后脑勺被姬沉托住，才没有磕在墙上。
姬沉对她传音，道：“看。”
凌酒酒被打岔，忘了红线的事情，当下顺着姬沉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一个穿着天阙峰门服的黑衣男剑修腆着宛若怀胎四月的大肚腩，迈着鸭子探长一样的魔鬼步伐走了过来。
仔细看去，那张脸毫无记忆点，过目即忘，简直是对“普通”二字最好的诠释。
但这种“普通”，反而是反常。
低阶修士对高阶修士传音需要对方的许可，在姬沉对凌酒酒解开防御术法后，她蹙眉传音道：“师兄，我从未见过这位修士，他冒充天阙峰修士会有什么目的？”
姬沉看着身旁警惕的女郎，似笑非笑，传音道：“并非冒充，此人你认识。”
凌酒酒一点就通，既然人是她认识的，脸是陌生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她仔细看了看那位修士，大肚修士用尽全身力气才挤着肚子弯下腰，叉着两条腿艰难地半蹲着，伸出人参娃娃一样粗短的手指在摊上挑挑拣拣，将一位圆滚滚修士表演地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从声音到容貌，凌酒酒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诚恳道：“此人易容诀好厉害，我完全看不出本貌。”
红线的引力已经减弱，无法再控制二人，姬沉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看着大肚剑修，垂眸对凌酒酒道：“你猜此人是谁？”
凌酒酒表示接受挑战，整个人贴到隐匿诀范围的边缘，仔细观察。
在洱沧集主街道之外的小巷摊贩上的货品，均是价格低廉，而那大肚修士还是挑挑拣拣，奋力杀价。
见他此般囊中羞涩，在易容上的审美又是如此非同凡响，凌酒酒心中有了答案。
她信心十足道：“我猜是花擎宇师兄！”
姬沉低笑一声，就在凌酒酒以为自己一发入魂的时候，只听他道：“错了。”
然后，他用最正经的语调说出震惊凌酒酒全城的话——
“是长霄师尊。”
凌酒酒：？
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师尊啊！
这个买一个灵株盆栽都要求摊主赠送一个灵石花盆，杀价技巧炉火纯青的大肚修士，真的是一峰之长、大乘圆满剑修长霄师尊吗？
所以长霄师尊易容是因为丢不起这个人吧。
师尊！你竟穷到了这个地步吗！
姬沉对长霄这副德行已经见怪不怪，淡淡道：“长霄师尊鲜少在剑之外的事情上花灵石，今日竟来了洱沧集。”
凌酒酒也被挑起了兴趣，却突得发现了问题。
姬沉堪破了长霄师尊的易容诀，长霄师尊却没有发现姬沉的隐匿诀，这至少说明于术法一途，姬沉胜过长霄师尊一头。
凌酒酒心中一凛，无言地垂头看着姬沉在地上的影子。
这段时间，姬沉的修为究竟进阶到了什么地步？
升级流男主，自愧弗如。
那厢，易容后的长霄还在跟千鹤峰摊主讨价还价，他毫无师尊包袱，拿粗短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皇帝的新泪，道：“道友你也看得出，俺是天阙峰的修士，家徒四壁。”
千鹤峰修士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毛病。
长霄师尊十分动情，脸上的圆肉无一块不拧巴，旋即四十五度看天，假装不让眼泪流下来，声音嘶哑道：“因为多年前霓玉师尊救过俺一命，今日霓玉师尊出关，俺就想着买点礼物表表心意，俺只有三块下等灵石，这可是俺全部的积蓄啊！”
闻言，凌酒酒也明白了为何刚才突有那么多掩月峰修士涌入洱沧集，想来都是来给霓玉师尊选礼物的。
如此一来，她只要跟着长霄，倒也不怕错过霓玉师尊出关。
凌酒酒其实也没想好从哪里下手试探霓玉师尊。虽说去了未必有发现，但若不去一定没发现，所以她还是想主动出击，多掌握消息。
而另一头，杀价还在继续。
千鹤峰摊主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感动地拍拍长霄的假肚子，又和善地眯眯眼，然后十分有原则道：“四块下等灵石，一块不能少了哦。”
长霄随机应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眼泪也不留了，立起大头，圆眼一瞪，道：“俺看隔壁的货也好得很，三块下等灵石不卖俺就去他家哼！”
变脸之快，形象生动地演绎了“我哭了，我装的”。
千鹤峰摊主显然也是久经沙场，狭长的眼睛一挑，慢悠悠将两只手叠在胸前，颇有些幸灾乐祸道：“道友，隔壁没有能送给霓玉师尊的，不行您自己去瞅瞅。”
长霄也是个不信邪的倔强修士，当下一摆袍尾，伸着头对千鹤峰摊主重重地“哼”一声，扭头鸭子步走了过去，浑身上下的肉晃来晃去，像极了米其林宝宝。
隐匿诀中，凌酒酒疲惫地按住眉心。
惨像，已使她目不忍视了，对话，尤使她耳不忍闻。
她刚想提议姬沉先走一步，让长霄师尊在她心中留有一点美好的幻象，便听长霄一声怒吼，声音有些恼羞成怒，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声斥责倒有了些师尊的威严，凌酒酒好奇地拽着姬沉带着隐匿诀往前走了几步，便见长霄刨土似地将翻着摊子上的书，在两人脚下，赫然落着几本话本书——
《我的野蛮师妹：长霄与霓玉的365天》
《怦然心动：邻家霓玉初长成》
《归墟仙宗贰拾叁号（长霄霓玉典藏版）》
凌酒酒：哇哦。
好刺激鸭。
原来长霄师尊和霓玉师尊有过一段情吗？
但联想到长霄师尊刚才的表现，凌酒酒觉得摊子上的书都不贴切。
《贫民窟的百万爱情》还差不多。
凌酒酒侧头问姬沉，道：“师兄，话本写的，是真的吗？”
她并非完全是八卦，话本中的两人，一位是可能与屠城之火有牵连的霓玉师尊，一位是真诚关爱她的长霄师尊，她想弄清两人的关系，以免对长霄师尊也产生疑虑。
姬沉瞥了下话本封面，一脸莫名其妙。
长霄和霓玉？
断无可能。
且不说长霄心中只有剑道，便是霓玉，也忘不掉万年前那段糊涂情缘，这次闭关也是因为那件事。
他好笑道：“为何会觉得长霄师尊与霓玉师尊有男女之情？”
姬沉自觉这个问题天马行空到无需回答，但在凌酒酒眼中，他是莫名困惑后又真诚发问。
凌酒酒觉得姬沉一身清冷仙姿，大概是不了解这些，便指了指被长霄扔得到处飞的话本，解释道：“师兄师妹什么的，很容易发生‘那些’的。”
姬沉看着自家师妹，挑眉道：“哪些？”
凌酒酒比出一根手指，满心都是长霄和霓玉的事，嘴上火车跑得快了些，道：“如长霄师尊和霓玉师尊这样同属玄苍仙尊门下的真传弟子，平日里定是日日结伴，朝夕相对，最容易日久生情。”
姬沉看着自己同属长霄师尊门下的师妹，不急着纠正她，反而意味不明道：“哦？”
凌酒酒觉得指望不上姬沉了，便自言自语道：“或许这些话本都是假的，但不能忽略另一种可能，若话本有点真，那长霄师尊为什么这么生气……”
凌酒酒看着对摊贩无能狂怒的长霄，聪明的脑袋飞速旋转，脑中的晋江情节不请自来，她灵感迸发，脑补出前因后果，对着姬沉信誓旦旦道：“师兄，我晓得了。说不定是长霄师尊爱重霓玉师尊，感情变质，但……”
姬沉打断道：“感情变质？”
凌酒酒善良地解释道：“师兄嘛，一开始或许觉得小师妹天真可爱，勤奋好学，便事事都想着提拔师妹一把。”
姬沉默了一刻，点点头。
师兄对师妹吗？
他似乎也有过这种感觉。
凌酒酒继续道：“后来，长霄师尊就习惯了有霓玉师尊在身边，有一天见不到反而觉得不习惯。”
姬沉抿抿唇，又点点头。
凌酒酒说到高1潮，语气激动了些：“再然后，稀里糊涂的一件事，长霄师尊就发现霓玉师尊变了，其实霓玉师尊根本没变，是感情变了。”
姬沉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
她怎么这么懂？
凌酒酒顿了顿，深沉道：“所以，长霄师尊这个时候就对霓玉师尊产生好感了！是郎君对女郎那种好感哦。”
姬沉：？？？？
他声音哑了一些，眯眼看着凌酒酒，道：“师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凌酒酒见姬沉一脸不信，耸耸肩道：“我也是乱猜。不过看长霄师尊的反应，大概率是长霄师尊动心了，但长霄师尊并非霓玉师尊的理想道侣，两人曾纠结一番‘我把你当大哥，你竟然想泡我’。”
姬沉眼眸从她脸上转开，又看向两人手腕上的红线。
她的话像是一声闷雷炸在心底，为他这些天的反常给出了一种解释。
因从未经历过，“郎君对女郎的好感”，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他是这样的想法吗？
一往无前的剑修，因为眼前的女郎再一次产生犹疑。
那厢易容的长霄已经在拔剑的边缘，愤怒道：“改编不是瞎编，戏说不是胡说！你这弟子是千鹤峰哪个长老门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