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航凝视着铜雀,一如凝视着躺在铜雀庇护之下的仿生机器人。
初步的调查报告显示,这个仿生机器人身上的每个零件上都没有厂家标识,无法判断其来源,仿真度也很高,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精品,跟最新发售的那些高档货也没什么两样了。但不可思议的是,从这些零件的磨损程度来看,生产日期最起码在十年前。
十年前的技术就已经那么好了吗?那为什么外界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这太奇怪了。
“组长,有结果了。”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特调局制服,却敞着领口,帽子也没戴的高个子寸头走了过来。
柯航头也没回,冰冷的话语就像昨天刚化的积雪,足以带走所有的温度,“把扣子扣好,帽子戴上。”
寸头在后面耸着肩跟同事做鬼脸,不过他也没有尝试在柯航的雷点蹦迪,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好奇发问:“组长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会跟麻仓有关系的?”
柯航这才回眸,“我有脑子。”
寸头却也一点都不在意,嬉皮笑脸的,让长着一张老实脸的同事不由得对他升起无穷敬意。也就这位大兄弟,能在我们贵公子面前反复试探了,真是头铁。
“那个女的,确实是麻仓抚恤院出身。但她并不是被收养的孤儿,也没在抚恤院的档案中录入过,是暂时寄养在那儿的。她的父母当时在城外工作,后来把她接回去以后,也没对外说女儿在麻仓生活过。”
寸头吧啦吧啦说着,看到柯航看着自己,连忙改口,“是苏小姐、苏小姐。”
苏枣枣,那颗心脏的真正主人。半年前她死于车祸,按照生前曾签署的自愿捐赠协议,她的心脏就被移植到了孟祥的身上。
因为心脏的缺失,警方和特调局都曾调查过苏枣枣和她的亲友。只是苏枣枣生活在麻仓是很小的时候了,中央系统没有相关记录,探员问的范围又没有那么广,便漏了过去。也就是现在这颗心脏突然出现在麻仓,让柯航有了联想。
“走,我们去抚恤院。”
柯航只带了两个人,其他人都被他安排在其他地方。三人有这身制服在,几乎不用出示证件,便足以在春城各处通行。只是寸头仍然惦记着上次在麻仓被一小孩黑了的十块钱,一路上念叨了足足三次。
到了抚恤院门口,他总算可以闭嘴了,可他刚进去,就突然望着走廊,激动大喊:“是他!那个小皮帽!”
小皮帽D回过头来,起初一头雾水,但看清那身制服后,眼睛瞪得浑圆,风一样地跑了,“院长!院长!院长!特调局!”
寸头想去追,被柯航一个眼神定住。而有了小皮帽的通风报信,院长主动迎了出来,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表情微怔又露出一丝怅然。
“枣枣啊……她确实在这里待过。”院长年近古稀,已经是个拄着拐杖戴上老花眼镜的老头了。说着,他又疑惑道:“可枣枣都从抚恤院离开那么久了,特调局……”
柯航没有急着说话,让寸头和同伴分散调查后,便对院长做了个请的姿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院长当然没有不同意的,他带柯航回到办公室,知道特调局要查什么那是铁定要查到底的,也很配合地取出了一个铁皮盒子,从中翻出了当年的照片。
苏枣枣来到抚恤院时是2134年,年仅3岁。她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于2137年跟随父母离开,死的时候也才15岁。
照片里,扎着双丸子头的小姑娘抱着一只蠢萌的厚嘴唇红鲤鱼布偶,她的发带也是红色的,特别喜庆。
老院长并不知道苏枣枣已经死去的消息,听到后坐在那儿愣神了好久,像一棵风干的老树,骤然听到南飞的燕儿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
柯航没有催促,等到他歉意地回神,才问:“苏枣枣的父母并非麻仓人,当初为什么会把女儿送到这里来?”
“她的父母都是植物学家,常年在城外行走、做变异植物相关的研究。我年轻的时候也爱到处跑,机缘巧合之下就认识了。后来我攒了些钱,回来开了这家抚恤院,他们正好又要去城外常驻做研究,没办法照顾孩子,信得过我,就把孩子送到了我这儿来。后来枣枣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她爸妈才把她接走的。”老院长道。
“苏枣枣没有再回来过吗?”柯航问。
“她离开的时候也才六岁,不怎么记事。头两年寒暑假的时候回来过,后来慢慢地也就不来了。”老院长说着,又忍不住叹息道:“那可是个好孩子啊,怎么就……”
紧接着柯航又问了些关于苏枣枣的问题,但时间过去太久,老院长年纪大了,许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不清。
“那他呢?您见过吗?”柯航给出了那个仿生机器人的照片,但只截取了肩膀往上,乍一看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老院长仔细看着,摇头,蓦地又似想到什么,“不认识,但又好像在哪儿见过……啊,是不是铜雀那个?昨天都在传呢,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知道了。”
柯航:“除此之外呢?”
老院长微怔:“什么意思?”
柯航盯着他的双眼,直白却不显冒犯。老院长怔然之后反应过来,急切问:“枣枣跟这件事有关?怎么回事?”
相对于他的急切,柯航就显得格外镇静,彬彬有礼的壳子下甚至透着一股冷酷。老院长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没办法从柯航嘴里知道答案了,特调局办案,本就如此。
“抱歉。”柯航站起来,向老院长点头致意,“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想起任何有关的信息,请务必联络特调局。”
语毕,柯航起身离开。
外面的走廊上,寸头正在跟小皮帽“辩论”,远处的同事一脸无奈。小皮帽坚称自己从不黑游客的钱,寸头在对他的职业道德和人格进行侮辱。
寸头:“可我根据你指的路,最后还是绕了半个小时才出去!”
小皮帽:“不是因为你后来又迷路了吗?真笨!”
这么笨怎么考上特调局的?还不如我去呢!
此时此刻,小皮帽觉得自己对特调局的向往和崇拜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什么异能者,都不配给小鱼姐姐提鞋。
同事见柯航都出来了,寸头还在跟一个小孩儿斗嘴,连忙上前将他拖走。倒是寸头不以为意,嘟哝道:“那小皮帽鬼精着呢,我看这整个抚恤院里,就他的消息最灵通。我刚才给他看苏枣枣的照片,他竟然认识。”
这下连柯航都有些惊讶了,“他认识?怎么认识的?”
苏枣枣离开抚恤院九年了,而那小皮帽顶多七八岁。
寸头:“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小皮帽给她当过导游。”
同事:“这都半年前了,他给不少人当过导游吧?小孩儿记性那么好?而且半年前,那不就是苏枣枣死之前,她来麻仓做什么?具体目的地是哪里?”
寸头两手一摊,“不你说的吗?小孩儿哪有那么好记性,人说忘了、记不清了。哪天都记不得,只记得在夜龙山。”
第45街,人称“夜龙山”,是条美食街。
柯航略作思忖,“通知其他人,把跟苏枣枣有关的人全部查一遍,重点放在院长和那个小男孩儿身上,注意从我们走进抚恤院后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莫北留下盯着,常见青,你跟我去夜龙山。”
常见青就是寸头,莫北则是另外一个。
与此同时,林西鹤跟姜鱼走进了四角酒吧。
这是六个抛尸点里,林西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深入调查。姜鱼走在他身侧,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才林西鹤说的话。
“罪恶诞生死亡”指的应该是孟祥的死,那“死亡凝视生者”指的就是抛尸。尸体在凝视还活着的人,罪恶亦然,这是对生者的惩罚吗?
所以生者堕狱,这个狱应该不是监狱的意思,是地狱?心中的地狱?
林西鹤突然抛下一道惊雷,“刚才那个被带走的叫陈苟,就在这家酒吧工作。孟祥的事很可能跟他有关。”
姜鱼:“你怎么发现的?”
林西鹤:“我昨天在这里喝酒,听见酒保跟人说起陈苟。说陈苟最近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一点就炸,酒保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更年期到了,竟直接被他打了一拳。后来我又在地下暗河里碰到陈苟,在跟他交手的过程里,我感知到他身上有精神系异能的残留。那颗心脏上,同样也有异能残留,这两者应该是一样的。”
精神系异能。
姜鱼心中一凛。异能者的数量很少,一千个人里大概只有一个,而在这少部分的异能者里,元素系的最多。姜鱼的金系异能便是其一。精神系,涉及到人体内最复杂难测的大脑,万中无一。这种特殊类别的异能者,一旦出现,就会被重点关照,因为在春城这百年的历史中,由他们引起的灾难,可不止一两件。
可是一般的异能检测,哪怕是最精妙的仪器,都是没办法直接判定异能种类的。哪怕是特调局也不行,所以他们的调查报告上,应该只是写的有异能残留。
林西鹤就算局里有人,知道内部消息,凭什么判定两者一样?而且,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吗?他连异能者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