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鹰特别喜欢看那些麻杆兵来到军营之后战战兢兢不敢多吃一口饭,没多久就养出一身匪气的反差,是了,水师和步军需要的士气也不一样,征服无边无际的大海需要的不是常规军队的服从隐忍,而是匪气、狼性和征服一切的野心!
戚继光让海鹰来看的是朝廷近来特别批下的投火机,整整齐齐的一千台投火机立在校场上,给人的感觉很威严,海鹰知道投火机,机械的本身没什么新奇,改良的投石机而已,但投火机附带的藏火石却是所有将军的心头挚爱,尤其是水师!
藏火石看上去巴掌大小,圆形,是一个个粗陶模样的石头,上面凸起一个端头,打了个小洞,由细麻绳串成长长的一串,五十个藏火石一串,到了要用的时候解下一颗放进投火机的凹槽里,扯出里面的火线点燃,同时投射过去,一只巴掌大小的藏火石能把一艘小渔船炸个对穿!
虽然这种威力对于步军战场的实际意义不大,最重要的作用是炸响时吓人一跳,加大分量去炸城楼也不现实,毕竟打下来还要自己修的,那些只会举盾的异域战兵,多用点石头就能砸得抱头鼠窜,实在不必要用上藏火石这样珍贵的东西。
这些高端战力就应该被用在海域战场!
海鹰看得眼热,几步走到戚继光面前,急忙说道:“将军,这些投火机……”
戚继光笑了笑,说道:“你不要急,这只是第一批,一共三千五百台,足够我们将所有的战船都匀上。”
海鹰更加兴奋了,却没有和戚继光扯皮的意思,虽然是他们两个共理水师,但实际上并不分兵,五万多号人没有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私兵,但每一个人却听他的指挥,目前来说,戚继光和他的目标一致,也不到争权夺利的时候。
海鹰很快稳了稳心神,敏锐地说道:“是不是陛下要和海上的小国开战了?”
朝廷使者来时,戚继光也是这么问的,对于军中将领来说,打仗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反而是晋升的台阶,不可多得的机会,和一切好处的来源。
朝廷使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儒雅官员,听了这话笑起来,只道:“陛下有意在寿辰时大开国宴,以往那些没资格觐见的海上诸国,还要请水师送信。”
戚继光明白了,陛下的生辰在十月,如今已是九月了,赶得上朝贺的小国就算运气,如若赶不上,就能治他们怠慢宗主国之罪,到时候想和哪国开战都出师有名,这也是让他做好战备。
听完戚继光的复述,海鹰也很高兴,但据他所知,东瀛人早在八月时就派遣使者准备国礼朝贺了,虽然姬越年年不理,但东瀛国年年送礼,对这位天子尊重至极,从不慢待。
戚继光却摇摇头,对海鹰道:“我以为,陛下这次如若开战,必是东瀛无疑,东瀛外王内皇,逾制久矣,想要抓到把柄并不困难,且如今海上诸国以东瀛为盛,若要威慑一方,从无杀鸡儆猴之理,杀猴儆鸡才是正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海鹰的眼里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露出极具野心的笑容来。
戚继光猜得没有错,如果让姬越选一个小国作为威慑,那必定是东瀛了,海上诸国实力不算强盛,她打个琉球也不会让诸国恐惧,并且打下东瀛,封了海鹰,有第一个侯位作为先例,她才好将卫青霍去病韩信那些军功赫赫的将领们一并封赏,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打东瀛都是最好的选择。
姬越将手中关于水师操练的奏疏卷上,喝了一口热茶,余光瞥见又重新坐在角落里的张异,心情顿时舒缓了许多,又批阅了几份奏疏,就到了饭点,见张异收拾纸张笔墨要退走,姬越忽然开口道:“下午还有别事,一起用膳吧。”
张异还在收拾东西,他压根没以为姬越是在和他说话,无论是丽夫人,魏悬,还是樊春,甚至是端茶倒水的婉儿,都比他更有存在感,姬越不得不说了第二遍,还叫了一声张异的名字。
张异手里的砚台都颤了一下,官服顿时被墨汁染黑一片。
☆、第105章 那片刻的温柔
和臣子一起用膳倒不是外人所想的那么庄重, 多个人多双筷子罢了,姬越平日里对吃食不大上心, 也极少饮酒,如今过了长身体的年纪,饭量也较为正常,只是她吃到一半时才想起来距离不远的张异,思索片刻,放慢了动筷的速度。
张异食不知味,他平日里虽然在明光宫一待就是一天, 也经常被留饭, 但从来没有在明光宫直接用过膳,他思索着自己这些日子在君王面前的表现,连思维发散一些都做不到, 毕竟上次在椒室偷偷绘画就已经快要把他给吓死了, 觊觎君王这样的罪名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的心思被发现, 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面君了?
张异脸色微白, 几次看也不看用筷子去夹汤,虽然神情还是如往常一样平静,但姬越已经观察了他许久,对于姬越来说,注意一个人不需要掩盖,她看了看张异,便放下筷子问道:“未离可是抱恙在身?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未离是张异的字, 友人之间通常不直呼其名, 而是称字, 长辈和上位者却可以随意,姬越一般是直接叫张异,但在张异再次来明光宫就职之后,姬越就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
张异连忙也放下筷子,见他还要起身,姬越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朕只是询问几句话。”
张异这才坐了回去,如今新式的桌椅板凳在曲沃很是流行,但也有一些较为守旧的人不愿意改变跪坐的习惯,张异就是其中之一,他习惯了跪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反而会让他感觉不舒服,更何况他如今整日待在明光宫中,跪坐是一种可以随时跪直起身然后拜伏在地的姿势,但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直着两条腿,到了要行礼的时候还得站起来再拜,十分不尊重,故而他并不喜欢。
但他却喜欢极了姬越坐在雕龙画凤的黄铜座椅上时,那副睥睨一切的模样,只是他从来不敢多看,生怕一个眼神就泄露心思。
姬越经常一整天坐着批阅奏疏不说话,平日里也比较少言语,这是必然的,君王孤寡不是说说而已,难道姬越能够找个宫人随意聊上一两个时辰?天子难得开口关心他,虽然说了他难看……张异也不知是喜是涩,低垂着眸子道:“臣谢陛下关怀,臣身体无恙,只是近来有些少眠,白日里精神不济,让陛下担心了。”
话说完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真是痴傻了,陛下多半只是随口关心一句,他哪来的脸面说什么让陛下担心的话。
姬越却立刻接过了话头,再次关切道:“怎么少眠了?近来秋风渐寒,是不是被褥薄了?”
张异低着头,思绪纷乱,随口把那只经常深夜喵喵叫的小黄猫推出来搪塞,他总不可能说近来他夜夜做梦都在明光宫加班。
加班是真的加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经常会梦见自己和陛下待在一起,但哪怕是在梦里,他都谨守着臣子的本分,只除了梦里的他不再认认真真做事,而是坐在原地对着陛下的侧颜发呆。
恋慕一个至高无上的人并不苦涩,他走在街上,会想起她颁布的政令,他站在朝中,知晓她在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回到家里,夜夜做着一点属于他的迷梦,他从不敢奢想太多,甚至于连后宫三千人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位置都没有想过。
那距离他太遥远了,他比陛下大七岁,容色也没有美到能够掩盖年龄的地步,他身上有几处伤疤,是幼时习武所留,就算不留伤疤,他也无法和那些自小浸泡药浴养出一身凝雪肌肤的士族郎君相比,他有才华,但写不出魏白那样瑰丽仙灵的赞颂诗,他习武多年,也从未上过战阵杀个七进七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臣子,本该平平淡淡过一生。
然而就在此时,姬越忽然露出了一副……非常虚假的感兴趣的神情,问道:“未离家里还养了猫?那东西朕见过,是不是很凶悍。”
张异却没有发觉,毕竟他也没抬头看姬越脸色的胆子,听了这话虽有些奇怪,但还是答道:“臣养的那只猫并不凶悍,只是待人冷漠,不喜被近身,唯有喂食时亲热。”
姬越其实没见过猫,也不知道猫的习性,只是有一次听宫人说起媚娘怕猫,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东西应该比较凶悍,出于一点不可言说的心理,她硬是把养狗的经验往猫身上套,和张异说了许多养宠的道理。
听着梦寐中的君王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话,仿佛、仿佛很喜欢他似的,张异魂不守舍,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反正姬越看着他红红的耳朵是满意了。
一顿饭硬生生吃了大半个时辰,姬越才放过可怜的小太史,神清气爽地批阅奏疏了。
距离姬越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晋土之中自然风平浪静,唯有那些被临时要求朝贺海上诸国人心惶惶,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其中以东瀛最为恐慌,因为就在两天前,晋国水师再一次在东瀛之滨演武,威势震天。
更令东瀛王恐慌的是,他登基之后没多久就把朝中那些和海贼牵连的大贵族处理了一批,但保留了一部分倒戈向他的人手,还有一些本就是他的人,这一部分贵族除了劫掠,还都有自己的走私船队,这些日子被极有针对性地处理了,动手仍旧是晋国水师,财富折损是小事,但海鹰的报复之意已经如同展露爪牙的凶兽,再不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