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没办法去解释, 那是她为了撇清关系、保护宗门, 对外界的欺骗。
她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拼命修炼,并且时常将那把神剑拿出来沟通领悟, 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去到幻海另一边,踏上万鬼窟, 帮到他。
浑身的衣裳已经被汗水和血色浸透, 郁安稍稍活动杀凶兽杀到浑身酸软的身子。
舒展开后, 拿起水壶喝水,仰头间,她的目光看向暗蓝色天空上蕴着的大块红霞,柔和明丽,就像她心里怀揣的希望。
即便朝夕相处的人现在不在身边, 但都有共同奋进的目标,相互之间都在努力向对方靠拢。
所以这每一日,不管多累,对郁安来说,都是满怀期待的。
大半壶水喝下, 嘴角淌出一丝水渍,她不在意的擦掉,仍仰头看着红霞里最后的那抹夕阳。
光亮映在脸上,描摹出神仙玉骨般的轮廓。
晏寒萧说他要夺回一切。
关于他的事,很早之前在这片山脉密林里,两人坐在一起。
夜色静谧,火光燃烧出轻细的噼啪声响。
低缓好听的声音就像在讲着睡前故事,很轻松的语调。
“我有个弟弟,天生体质弱。”
“打小起不管他要什么,母亲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
“后来,弟弟想要我拥有的一切。”
他好像一点都不难过,笑了笑。
“包括我的命。”
当时她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偏袒到这般狠心的母亲。
她想安慰但又不会,只木讷憋出一句,“没事,有我在。”
在浮屠秘境里,他同样轻描淡写,将过往浓缩成没有半点情绪的句子。
“母亲剥离了我的王骨,给了弟弟,他成了新的王。”
“在一剑洞穿、我奄奄一息时,将我丢进了万鬼窟。”
“那里邪物肆虐,可以撕碎我的魂魄。”
“不过,我还是活下来了,从白骨堆里爬了出来。”
郁安想象不出剥离王骨的疼痛,也想象不出被至亲折磨抛弃的感受,更想象不出从死绝之地活着爬出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黑暗。
她只觉得心疼。
那天没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抱他的手臂更紧一些,希望他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递过去的温暖。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隐没,郁安收回目光,寻了处潭水洗澡,换上干净衣裳后生起火堆。
她暂时还没有回去的打算,想继续深入山脉。
腰间的传讯符玉雷打不动在天黑之际亮起,郁安注入灵力,阮音音清甜的声音就倒豆子一样,一句接着一句。
“师姐你还好吧?”
“为什么带上追风,都不带我呢,明明我可以跟师姐一起历练。”
“不过我在宗门里,倒也能帮忙掩护师姐。”
“我刻意将师姐去山脉历练的消息隐瞒,现在那个烦人精,还有臭狐狸都安排下属在宗门前蹲守着。”
“那个烦人精性子尤为冲动,要不是宗门护阵加强了,恐怕他都要偷溜进来找人了。”
“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以为自己现在有了追求师姐的机会,做梦吧。”
郁安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笑容不自觉爬到嘴角,时不时回上两句话。
面前的火堆上架着烤兔子,香味飘散,追风趴在一边流口水。
咬上一口,酥香流油,肉质鲜嫩。
晏寒萧那套调料早就给她了,所以这烤肉,越来越像他做出来的味道。
也是这时候,郁安才发现,他的许多习性早就渗透进她的生活里。
在山脉历练将近五个月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还是被褚墨和裴宗给找过来了。
“怎么哪都有你?”
守了好几个月,且察觉到不能像以前那般悄无声息进到宗门,褚墨的耐性简直到了极限,他都准备硬闯了,却收到手下的汇报,人似乎是在山脉里,当即赶了过来。
裴宗那双狐狸眼笑起来弯弯的,“当然该有我,小喽喽发现了你的动向,我是跟着你来的。”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却像要故意气死人一样。
褚墨果然当即就炸了,冲过去扯住他,“她是我的,你给本少主滚开!”
两个人很快拉拉扯扯。
郁安觉得这一趟历练夯实的差不多,是时候回宗门闭关修炼了。
她绕过两人,乘上追风就要走。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看不到我吗?”
褚墨正扯乱裴宗那身华贵碍眼的装束,余光里就瞥见人要走,黑魔气瞬息拦在前面。
裴宗没想到这魔族小子接受了传承之后,竟然实力大增。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本以为有机会了,哪想还有硬对手。
当即不甘示弱的挤过去,“安安,数月不见,我很担心你,一直等着见到你,帮你从伤痛里走出来。”
“人只要有了快乐,那些不高兴的很快就能忘掉的,这方面我擅长,带你入世游玩几个月,保你逍遥似仙。”
郁安看着拦在跟前的两尊大佛,心说哪有什么伤痛,都是假的。
她语调淡淡的,“你们别再费劲了,不管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
“找我的这个功夫,还不如回去睡觉有价值。”
“你不能封闭自己,”裴宗很不赞同,“我知道受过伤害之后,很难再有信任。”
“但我可以给出诚意,本座收集数千年的珍宝,全都给你。”
他说完,自己都感动了。
谁不知道他最喜爱珍宝,这么多年就像个貔貅,收集起来的珍稀玩意多到能填海。
这么真挚的诚意,裴宗相信她能明白。
“说完了吗,”郁安脸上甚至连点波动都没有,“一定要失去之后才觉得珍贵吗?”
“可惜,现在不管你想拿什么来换,都换不回以前那份爱慕。”
“我不喜欢你,”郁安看着裴宗说完,又转头看向褚墨,“还有你,不要再纠缠了,没用的。”
两人石雕一样愣在那里。
郁安抓住机会开溜,余光看到他们不可置信的神色,莫名愉悦。
让你们有事没事跑来烦我。
“是我的眼神还不够真挚吗?”裴宗没办法相信,他这样一个守财如貔貅的人,给出这样的承诺,竟然连一个被信任的机会都得不到。
虽然他想的是只要敲开了信任这扇门,迟早能一点一点攻克对方。
褚墨很不服气,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腿就像生了根一样。
他没好气的瞪一眼裴宗,“你真没必要不厌其烦的纠缠,人家烦也要被你烦死。”
现在这臭狐狸在,他追上去也没用,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哪怕是闯宗门被发现,也还是得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才行。
裴宗深受打击,“她以前那么喜欢我,现在怎么连半点都不肯动摇。”
“往后有点自知之明,离她远点!”褚墨不耐烦的丢下句话就要走。
裴宗却是一下扑过去,新仇旧怨一起爆发,“小兔崽子,爷爷我忍你很久了!”
褚墨这个暴脾气更是一点就着,毫不退让。
强势打斗下,林木大片倒塌,各种野兽凶兽唰唰唰逃窜。
没过多久两人又觉得术法打起来不够过瘾,开始抱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
到最后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了,妖族和魔族的小弟们才战战兢兢走出来,把他们拉开。
郁安回到宗门见完惦念的几个人,天已经黑下来了。
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汤池。
几个月山脉里摸爬滚打的历练,不止风餐露宿,还受过很多次伤。
但不得不说修仙的确是妙,灵气的吸纳冲刷,不管再怎么折腾,皮肤都能白皙到吹弹可破。
受伤的地方也不用怕,灵丹妙药一抹,半点痕迹都不会留。
换好衣裳到床榻上,熟悉的幽香让她感到安心。
这是她特意找人多次调配后才制出的香薰,跟晏寒萧身上的气息很像。
只有这样,她才能入睡。
这一晚,郁安睡得并不安稳。
后半夜的时候,向来警惕性很高的她察觉到动静,意识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迷迷糊糊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追风凶狠低吼,但很快就诡异的安静了。
不妙的感觉漫上心头,郁安试着探出精神力,却发现自己就像被困在一个黑房子里,四面都是高墙,她出不去,也什么都看不到。
这种犹如梦魇的焦灼,叫她拼命想要冲出去,想要醒过来。
陡然,身体一轻。
郁安感觉到有人将她抱了起来,似乎还凑到耳边说了几句话。
能听到,但她的意识也逐渐开始陷入沉睡,分辨不出到底在说什么,就像被拉了慢速的模糊音调,别说听清字,就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
郁安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帐幔一重重交叠。
她快速坐起身,掀开锦被,身上的衣裳没被碰过,但身上那股无力感还在,软绵绵的,灵力也处于半封闭状态。
撩开帷幔,整个房间很大很空,所有的窗都被封起来了,她看不到外面,外面的阳光也透不进来,连此时是何时都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