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氏却是红着眼睛摆手,“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我去年刚进京时就说过了,是他章炎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是时候该挑起自家的担子,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几日好日子了。善善你和恒儿再有,那也是你们的,他就算一个月只能挣二两银子,那也得他去凭自己的双手挣来,不能光想着指望别人。”
因沈恒白日不在家,信是季善给路氏念的,当然知道章炎的态度,道:“娘,二姐夫他也没想着指望我们或是谁呀,他信上不是说了,已经想好要回天泉去开私塾了,还要把二姐和孩子们都接到县里去吗?是我自己觉着,二姐夫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相公都说他才学尽够的,差的真的只是运气而已。”
路氏苦笑叹道:“一次两次可以说差运气,这都几次了,还能说是差运气吗?可能终究还是学得不够扎实,有自己的短板和不足吧?亏得他还算有担当,知道为往后打算,等开了春我和你爹回去时,正好去县里看他们,希望到时候,他们日子已经走上了正轨吧。”
见季善还要劝自己,又笑道:“没事儿,善善,我也只是一时想不开,想开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是秀才老爷,你二姐也是秀才娘子,已经比天泉绝大多数的妇人强了不是?将来还能指望攸哥儿放哥儿呢,听说他们兄弟都是念书的好苗子,你二姐的大福气肯定在后头!”
季善闻言,只得笑道:“娘这样想就对了,二姐夫人品那么好,学问也扎实,开私塾肯定能开出个名堂来的,到时候二姐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尊敬的师母、夫子太太,不也一样体面呢?”
路氏想到孟太太当年在清溪镇上的风光,总算心里好受了些,“倒也是,你和恒儿自不必说,日子是越过越好,你二姐如今日子也比我当年强多了,将来你们的孩子,也肯定会比你们的日子更好。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强,也就够了,我该知足才是。”
季善笑道:“我也是想的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强,便够了。那娘现在想吃点儿东西了不?我让人给您做去……还不想吃呢?我倒是有些饿了,那您去看槿哥儿吧,您今儿还没抱过他呢,他肯定想您了,我吃点儿东西去啊。”
路氏听得宝贝孙子想自己了,哪还顾得上其他,“行,你吃东西去吧,我看槿哥儿去了。”
说完便大步往外去了,只到底还是意难平,一边往走外,一边还嘟哝着,“再也不去潭拓寺求签了,就没一次准的,恒儿恒儿受伤回来,二姑爷二姑爷又没能考中,真是白瞎了我那么多香油钱……”
听得季善忍不住好笑,笑过之后,方让杨柳去厨房,吩咐刘嫂子给她和路氏煮面去了,——路氏说是不吃,季善又怎么可能真让她饿着,等把面送到她面前,又当着槿哥儿的面儿,不信她不吃。
果然少时面煮好送到后,季善只当着槿哥儿的面儿,故意捏着嗓子学了一句:“奶奶要是不吃东西,就没力气抱槿哥儿了。”
又换回自己的声音,略劝了路氏几句,便说得路氏举了筷,“奶奶还要抱我的乖孙子呢,是得养好了身体才是。”
到得晚间,沈恒与沈九林先后回来得知了章炎今年又未能考中之事,也是满脸的失望与遗憾。
不过沈恒又把信看了一遍,便调整好了,道:“既然二姐夫已经做了决定,不再继续科考,而是在天泉开私塾,那便由得他吧。这世上本来也不是只有考科举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开私塾,传道受业解惑,将来桃李满天下,一样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见沈九林与路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又笑道:“爹娘也别失望了,二姐夫已经尽力了,如今我们这些人再难过,也肯定难过不过他自己,就别雪上加霜了。已经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全天下一半儿的人都羡慕妒忌您们了,要是再连女婿也一样出息,岂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妒忌得眼睛发红,恨得咬牙切齿了?还是给其他人一条活路吧!”
他难得的促狭说得沈九林和路氏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过之后,沈九林方道:“老四说得也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二姑爷能考中秀才,已经是天泉数得着的了。我们还哭天抹地的,周围那些儿子女婿连字都不认识,或是考了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的,不是得气死过去了?”
沈恒笑着点头,“爹这样想就对了,我会尽快给二姐夫去一封信,鼓励开解他一番,也会替他向天泉当地的知县教谕打招呼,帮衬他把私塾尽快开起来,让二姐过上好日子的。”
如此安抚好二老,回到房里后,沈恒对着季善,方露出了他真正的遗憾与可惜来,“二姐夫学识真够的,底子也真扎实,怎么偏就中不了呢?这才真是怀才不遇,有志无时呢!”
季善听得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真不替二姐夫可惜呢,原来是当着爹娘的面儿克制住了。不过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是白费,就让二姐夫安心开他的私塾吧,孟夫子在清溪甚至天泉,谁敢不敬着呢?”
沈恒叹道:“话虽如此,我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不过也怪不得二姐夫,当年我可是有恩师堂堂两榜进士、一府之尊亲自指点教导的,便是彦长兄,也算是间接得了恩师指点,二姐夫却一直在府学与其他人一起求学,府学那些夫子说句不好听的,自己都多年不第,水平有限了,又怎么可能教出有大才的学生来?”
季善赞同道:“是啊,‘名师出高徒’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满朝文武里真正出身底层寒门的,怕也不到十中之一,所以我们更该感谢恩师呢,若不是他老人家,只怕你如今也跟二姐夫一样,连举人都不是,更别提进士探花了。”
沈恒点头,“恩师对我如同再造,我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一定不会忘了他老人家的恩德,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怎么样了?我倒不担心旁的,就担心他会被气坏了身子。”
“钱师爷肯定早已跟恩师在一起了,他一定不会让恩师被气着的。”季善道,“就是今年又不能跟恩师一起过年了,本来好早之前,我和晨曦便商量好,今年腊月里便要赶去大同,陪恩师一起过年守岁的,又只能等下次有机会时了。”
沈恒又何尝不遗憾今年也不能跟罗大人一起过年了,尤其想到罗大人离京前那消瘦的身影,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片刻才道:“没事,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肯定有的是机会跟恩师一起过年,也有的时间好生孝顺恩师,让他老人家纵享天伦之乐。”
季善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你要睡了不,难得今儿回来得略早些,你不如早些睡吧?这些日子也够辛苦了,晚上还老是因为伤口痒,根本睡不好。”
沈恒却是道:“我还得去书房写点儿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善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别等我了。”
又道,“这阵子怕是会更忙,只能等朝廷除夕封了印,我再好生陪你和槿哥儿,还有爹娘了。”
一边说,一边已起身往外走去,弄得季善本来还有话要问他的,见他这般着急,也只能咽了回去,想着回头问罗晨曦算了,没准儿她知道点儿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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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自请 逆行
沈恒都日日早出晚归,忙得快要飞起来了,赵穆得多忙,可想而知。
等到了腊八节,沈恒晚间好歹还早些回家,陪季善和沈九林路氏吃了一顿饭,全家人又笑着看沈九林当爷爷的,以鱼肉给槿哥儿开了荤——怕槿哥儿被刺卡住了,便只让他吃了很小一块儿肉,主要还是喝汤。
汤里也除了少量去腥的姜末儿,什么佐料都没放,但因鱼汤本身就足够鲜美了,依然让出生至今,只吃过奶,“口味单一”的槿哥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喝了一勺又一勺的,直喝得打起嗝儿来,才不喝了。
然后便咧开仍然一颗牙都没有的小嘴儿,“咯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便一边拍手,可爱得不得了。
看得全家人心都要化了,争着你抱槿哥儿一会儿,我抱一会儿,说说笑笑的,度过了一个愉快的腊八节。
赵穆却是连腊八节都没能回家陪罗晨曦母子三人吃成饭,甚至已好些日子一家人都不曾一起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罗晨曦次日带六六七七过来串门儿时,便难免带出了几分委屈与不满来,“日日也不知到底在忙什么,家里我已经什么事都不让他管,不让他操心了,只是希望他能偶尔回家一家人吃顿饭,陪两个孩子一会儿,竟然还是做不到。这样的相公拿来做什么,有还不如没有呢,真是气死我了!”
季善这些日子偶尔都会因沈恒没时间陪自己,没时间分给他们的家而委屈,但槿哥儿还小,比六六七七这会儿正是调皮、又正该好生教养了的年纪省心多了;她还有路氏帮她分担家里的事,还有程夫人也时不时会过来替她带槿哥儿。
罗晨曦却是凡事都得靠自己,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心里的委屈肯定是她的数倍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