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见沈青哭得伤心,哪敢表现出丝毫自己的惊喜与雀跃来?
只能满脸沉重的低声安慰沈青,“二姐别难过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吗?可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再哭再后悔都没用了,重要的是怎么解决,怎么让相公醒过来,好起来。”
本来看沈四郎病成那个样子,她还担心自己这个“喜”怕是冲不成功了,愿望再美好又如何,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却不想,竟这么快就迎来了转机,沈四郎的病说穿了竟是考试恐惧症,别的病她治不了,这个“病”她堂堂金牌培训师,见过接触过同类病症的考生却是不要太多,简直就是她的专长啊,——看来她这个喜,还是有几分希望能冲成了!
沈青闻言,哽咽道:“是啊,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让四弟醒过来,好起来,可连大夫都已经不肯来咱们家,让、让准备后事了,娘也去求过神拜过佛,再加上今日……当真是能用的法子都已用尽了,哪还有旁的法子啊?”
季善已快速冷静了下来。
这会儿她可不能当着沈青的面说什么她能治沈四郎病的话,要是回头沈四郎真醒过来了还罢,她自然是功臣,以后日子定也能好过许多;可若万一沈四郎醒不过来了,她却已夸下了海口,那回头沈家众人的丧子之痛丧弟之痛,可就都要冲着她来,自然她也休想有好日子过了!
季善只能继续不动声色的劝沈青,“二姐别哭,相公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真的,我心里有感觉他能醒过来。倒是婆婆去了这么半日了,还没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二姐要不瞧瞧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去?相公这里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沈青经她一说,才反应过来路氏的确去得有些太久,自己方才也说得有些太多了。
忙拭了泪道:“那我这就瞧瞧娘去啊,四弟就劳你先看顾着了。对了,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旧事干系到娘的名声,大哥大姐和嫂子他们都不知道,你可得烂在自己肚子里,记得谁也不能告诉啊。”
也是怪她,方才觉着四弟妹爽利,就一时嘴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可惜已经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哪里还能收得回?
好在看四弟妹的样子,应当是个管得住自己嘴的;
且她既知道了只有她和四弟才是娘亲生的,就该知道这家里她最该亲近的人是谁,知道相对的分个亲疏内外,倒也不用太担心她会乱嚼舌根,不过她待会儿还是与娘说一声吧。
季善忙应道:“二姐放心吧,我会看顾好相公,那些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对了二姐,我能知道相公大名叫什么吗?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总不能脸自己的相公叫什么都不知道……”
沈青听她应了不会乱说,方心下稍松,又见她一脸的不自然,只当她是害羞了,心里又酸又涩,这要是四弟眼下好好儿,今夜可就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
吐了一口气,沈青才道:“四弟单名一个‘恒’字,还是当初夫子给他改的,希望他能持之以恒。我先出去了啊。”
说完到床前看了沈恒片刻,才到桌前端了空碗出去了。
余下季善确定她走远了,方慢慢走到了沈恒床前,俯身到他耳边,低声开了口:“沈恒,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也知道你不想醒过来,想一直这样睡下去,逃避下去。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想想你爹娘这些年为你操了多少心,花费了多少银子吧,固然是因为他们希望你能高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也的确是为了你好,你说是不是?”
“你难道就忍心这样让他们多年的心血都打水漂,忍心就这样弃已经一把年纪的他们而去吗?我虽然今日才来你们家,却也已经很清楚,其实对他们来说,多年的心血都打了水漂并不算什么,你便是一直不能高中,也不算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能中秀才的又有几个,难道其他人就不活了么,照样活得好好儿的,比起你能不能高中,于他们来说,你能不能平安健康,能不能过好后面几十年,才是最重要的。”
“何况你不就是觉得辜负了亲长们的期望,觉得愧对他们,怕明年再下场,再一次让他们失望吗?那你要是能中秀才,不就可以不让他们失望,也可以给他们多年的付出,更给自己一个交代了?沈恒,我有办法助你中秀才,只要你能醒过来,好起来,我保证你明年能中秀才,甚至将来中举人也不是不可能,你听见了吗?但前提是你得醒过来,你要是不肯醒过来,那我也没法,你爹娘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季善一气说了一大篇话,床上的沈恒……自然仍是一动不动。
季善也不气馁,哪能立竿见影就起到效果,何况本来沈恒能不能醒过来,也只有五五分,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总得试一试不是?
决定了,她隔一会儿就到沈恒耳边,把方才的话都重复一遍,她吵也要硬生生把他给吵醒过来!
第11章 压力
不过也不能全怪沈恒自己心理素质差,换了谁被那么多亲人寄予厚望,也会压力山大,上不得考场的。
季善那个时代,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并不能彻底改变命运;也真正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人勤劳踏实,便无论如何都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无论如何都有退路,这条路不行了,就换另一条路走便是。
尚且有那么多有考试恐惧症,一上考场就抓瞎出状况的。
何况沈恒还是真正读书改变命运,不但改变自己的,也改变家人族人的,——据季善所知,古代哪个家族能出一名秀才,便不止家人亲人,乃至一族的人都会跟着沾光了。
再加上古代生产力低下,普通百姓一年劳苦下来,能让一家人都吃饱穿暖,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动辄花费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供一个读书人,显然一家人都得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
那沈恒的压力无疑也会跟着翻倍。
沈家是殷实,却只是相对于普通农家的殷实,又不是真的家里有矿。
更何况,他还肩负着路母临死前的期望和路氏二十年来的期望,肩负着为她们母女扬眉雪耻的期望,那压力,啧,季善真是光想都觉得有些同情他了。
彼时沈青已经在堂屋找到路氏了,家里的客人也早都被送走了,只剩自家人还在忙碌善后,嘈杂了一整日的沈家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路氏却正与沈九林一道,听沈树说他白日去季家迎亲时的所见所闻,“那家人真是脸皮比城墙倒拐还要厚,我们大老远的去迎亲,连顿饭、连口水都没捞着吃喝便罢了,还除了身上那身一看就不知多少年了的所谓嫁衣,连根线都没让新娘子带走,再是捡来的,养了这么多年,也该养出几分感情来了,至于做得那么绝吗?咱们家可给了他们家整整十六两银子的聘礼呢,四弟那么个人,却摊上了这样的丈人家,可真是……哪怕新娘子瞧着是个明白的,也太委屈四弟了!”
沈九林闻言,沉默的吧嗒了几口手里的旱烟后,才道:“时间紧急,连日看了那么多人家都不合适,我们瞧得上的人家,舍不得嫁女儿冲喜,愿意嫁女儿冲喜的,我们又瞧不上,只能矮子里面选高子了。至少季家清清白白,季大山也踏实肯干,已经比其他人家强出许多了。我听说他才七八岁上,爹就死了,是他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孤儿寡母的,可能格外看重钱财一些也是有的。”
小儿子可是要考秀才,以后要当官的人,岳家自然首要就得清清白白。
不然自家何至于花那么多精力和银子这般仓促的为他娶亲,十六两银子据媒婆喜娘说来,都够买两三个小姑娘了,还不算今日迎亲和酒席的花销。
不就是怕将来有人会以此说他的嘴吗,——当然,得此番冲喜能成功,他能醒过来才是,不然,也不用担心什么将来不将来了。
路氏这才知道从喜娘轿夫到迎亲的人何以都那么的饿,之前坐席时简直跟饿了几顿似的,人家可不是都饿了一整天吗?
因皱眉道:“季家也太过分了,干的这些事儿是人能干得出来的吗,钻到钱眼里去了不成?那我们家不是连老四媳妇明儿穿的衣裳,都得给她现准备了?居然连根线都没让她带走,我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新娘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爹娘!”
本来对季善第一印象很不错的,这会儿也免不得糟心起来。
倒是沈树没忍住为季善说好话儿道:“爹、娘,也怪不得四弟妹,她能做得什么主呢?她瘦成那样儿,风吹就要倒似的,只怕平常在家里连饱饭都没吃过一顿,也实在怪不得她。何况我看她很是明白懂事,能在那样一个家里十几年,都还能明明白白,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四弟……将来她应当也是个守得住,能撑起四房的,咱们就别计较旁的了。”
沈九林也跟着道:“是啊,多的银子都花了,也不差几件衣裳几箱子值不了几个银子的嫁妆了,正是季家连根线都没给老四媳妇陪嫁过来,将来他们家才再也没脸登咱们家的门,摆亲家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