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心里越发畅快了,听沈恒说来,今儿在镇上签和离文书时,季大山气得两眼简直能喷出火来,偏对着里长和季家村的里正,还有他,却是一直敢怒不敢言。
等在外面的季婆子更是一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看向沈恒的目光简直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一般,却仍是敢怒不敢言。
季善打小所受的“人人平等”的教育,注定了她看不了别人仗势欺人,更做不到自己也仗势欺人,但当被仗势欺人的人是季大山与季婆子这样的无耻恶人时,她心里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爽翻了!
周氏已忙忙道:“我这次花了善善你和姑爷那么多银子,之后还要给你们添不知道多少麻烦,那银子还是你们拿着吧,横竖我拿了也没用。”
仍有些不敢相信手里这样薄薄的一张纸,便中止了她和季大山、和季家这么多年的牵扯和关系,“善善,这张纸它真的任谁见了都得认,有了它,以后你爹……季大山便再不能打我,那个老不死的,也再不能日日都骂我掐我,不拿我当人看了吗?”
季善见她满脸的小心翼翼,忙点头:“是的,以后他们母子便休想再打您骂您……”
话没说完,周氏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除了刚进门那两个月,那个杀千刀的没动手打我,那个老不死的只是会在她儿子面前抱怨我,到底没直接骂我以外,我被他们母子打骂了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媒人当初竟还有脸说他是独子,家里简单,婆婆又是同族的,肯定疼我,根本就是骗人的!呜呜呜……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这样,只能被他们打到死,骂到死了,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跳出火坑这一天,老天爷他终于开眼了,终于肯给我一条活路了……不,是善善你和姑爷给我的活路,我、我……”
哭得说不下去了,眼泪也是越流越多,下雨一样。
看得季善心里酸酸的。
这才知道,原来周氏心里也是有委屈与怨恨,也是想离开的,只不过之前已被欺压怕了、欺压麻木了,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逃出生天的机会与希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另一种活法,所以只能认命了而已。
季善忙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周氏,低声道:“娘,您想哭,就痛快的哭一场吧,哭过之后,便彻底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您如今才三十几岁,年轻着呢,至少也还有几十年好活的,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周氏仍哭得不能自已,“过门几年后,我都没能怀上身孕,天天骂我‘不会下蛋的母鸡’,动不动就打我掐我,让我浑身都难找一块好地儿就算了,至少过年最开始那半年一年的,我又没犯什么错,日日也是从早忙到晚,总不该打我骂我吧?照样日日骂,天天打的,还母子两个合起伙儿来一起打我……我一个女人家,怎么打得过一个大男人?根本没人知道季大山他打人到底有多狠心,出手有多重,我经常都被打得爬不起来……”
“偏告诉了爹娘也没用,除了骂他几句以外,便是让我忍,忍到生下儿子就好了。可每次都是骂了他之后,回到家里他就将我打得更重,那个老不死的还不许我吃饭……几次过后,我哪里还敢再告诉爹娘?告诉了也是自己找罪受!”
“等到我爹娘没了后,连个能说他几句的人都没有了,我日子就更惨了,还当生下莲花儿和虎头就好了,谁知道照样儿没好日子过,我气急了一说让他干脆休了我,不然我哪天受不住了,指不定就跑了,还说什么我敢跑,就打断我的腿,就杀了我,还要去杀了我全家……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真的以为自己到死都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了……”
季善听得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也终于明白之前周氏为什么口口声声不想和离,还想回季家去了。
她哪里是不想和离,哪里是还想回去当包子,她根本就是不敢,根本就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只当自己挣扎了也是白挣扎,终究还是会再次落入那个火坑里,所以才一再说自己还想回去的。
她根本就是被打怕了。
她的懦弱无用与逆来顺受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狠毒的季大山母子和残酷的现实天长日久磨成的。
也正是因为她早被磨去了浑身的棱角,才能活到今日,活到脱离苦海这一日,但凡她还有一丝棱角,没那么能忍,那么逆来顺受,都早被季大山母子给磋磨死了!
季善没再说话,只让周氏尽情的哭。
这场大哭她都憋了二十年,她的委屈与怨恨也已憋了二十年了,只怕都憋到她自己都已麻木,都已直接将其压在心里,当作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一样了,能让她趁此机会发泄出来,反而是好事。
周氏这一场哭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因哭得声嘶力竭,而终于停下了。
季善见她终于不哭了,先贴心的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待她喝毕了,才笑道:“现在娘心里好受些了没?应该好受多了吧?”
第167章 恩科旨意 返回府城
周氏闻言,想到自己方才哭得那么大声,别说季善了,只怕沈家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先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如今沈家谁还不知道她的事儿呢?她好容易脱离了苦海,难道还不兴大哭一场的吗?沈家上下都是好人,亲家母与姑爷更是好人,肯定也不会笑话儿她的。
这才哑声开了口,“好受多了,虽然身体很累,但心里却是好久都没有过的轻松了。善善,娘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姑爷,我根本不敢想还能有今天……之前我总是问你要不别和离了,能不能让我回去,你心里肯定很气、很失望吧?可我那时候不敢说,我是不敢不回去,怕回头那个杀千刀的万一一气之下,杀了我还是事小,要是伤着了你和姑爷,还有莲花儿和虎头,可该如何是好?我贱命一条,倒是不怕,可我不能连累了我的孩子们。”
“我也很怕他们母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弄得才和离到一半,你和姑爷就不肯管我了,我又该怎么办?他这些年打我狠,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害你当初一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脚步声,立马就开始发抖……虽然如今你有姑爷撑腰了,亲家公亲家母也都肯护着你,我还是怕你回头一见他发起狠来,便又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拖我回去,继续受罪了……”
季善的粗口已在嘴边,若不是拼命压制,早控制不住的要爆出来了。
该死的季大山,该死的季婆子,沈恒怎么才让他们赔了周氏十六两银子呢,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才是;去年三个月的徭役也太轻了,今年怎么也得给季大山弄六个月的,最好将他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季善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道:“娘别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也已经得救,再不会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等过几日我们去了府城后,我带您把府城各处都逛逛,让您亲眼瞧瞧府城有多热闹,以后索性就在府城安了家,再不回清溪这个伤心地儿了!”
周氏闻言,拭了拭眼角的泪,才红着眼睛笑道:“要在府城那样的大地方安家,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有自己安家的必要。我如今就想着,到了府城后好好做活儿,好好攒钱,只要我能挣钱一日,肯定自己养活自己,最好再给莲花儿和虎头攒点,谁知道那个野女人进门后,会怎么对他们呢?我给他们攒点银子,他们日子好歹也能好过些。等将来我挣不了钱了,我就找个尼姑庵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总能有一碗饭吃,有个地方落脚吧?”
季善忙道:“我不是说了,我给您养老送终吗,还做什么姑子呢,您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再说您现在还这么年轻,养老的事怎么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您着什么急呢!”
周氏摆手笑道,“我当然信得过善善你,也信得过姑爷,可亲家公亲家母还在呢,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说得对,我养老的事还早得很呢,还是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好了,我现在好多了,善善你尽管忙你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季善估摸着她是想自己静静,遂点头道:“行,那我就忙我的去了,您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明儿就是正月十五了,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到时候一赶路就是十几日,您可得先休息好了,养好了身体才是,不然到时候未必吃得消。”
顿了顿,“对了,那十六两银子我就晚些时候给您送来啊,以免打扰您休息。”
周氏忙道:“善善,我不是才说了,那银子你和姑爷拿着就是吗,我拿着本来也没用;再说了,我已经花了你们那么多银子,回头肯定还得花,哪能都让你们贴着,你们刚成亲,姑爷还要念书,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你真的都自己收着,和姑爷该花就花……哦,对了,你能不能,悄悄儿给莲花和虎头送些去?我怕他们回头被那个野女人欺负,不让他们吃饭,给他们留点钱,好歹他们也能偷偷去买个馒头饼子什么的,免得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