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拂动作一顿,黑雾呼啸着紧紧缠绕着郑拂的四肢,把她往雾气深处带,“咯咯咯咯,你拼死拼活想和这个怪物在一起,如今,他却不要你了,咯咯咯咯,果真是报应不爽……丹玑子那个老不死的在哪里?”
喉咙疼得像快要着火,她掏出玛瑙匕首,狠狠朝着怨气扎去,泪光溅在泥土上,她嘶哑着嗓子,“滚开!”
束缚一松,她又拼命往谢伽罗身边跑,手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谢师弟……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是……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眼看怨气还要袭来,少年慢悠悠挡在她面前,煞气与怨气冲天,狂风大作,凝成漩涡,乌云翻滚起来,少年语气低低的,表情悲伤,“阿姐,我说了,我比他更爱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弃呢?”
郑拂抱着谢伽罗固执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呜咽,“谢师弟……”谢伽罗四肢僵直,无动于衷地望着郑拂,眼神淡漠,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一切都像个笑话……
“哈哈哈……”怨气忽然发出一阵怪笑,苍梧崖瞬间变得地动山摇,地面深谷般裂开,怨气朝着郑拂、谢伽罗道:“我不会让你们那么快死去,我被镇在这里这么多年,我尝过的苦,你们都要受着!”
像是受到什么指引,苍梧崖越来越多黑雾聚集在一起,狂风肆虐,少年艰难抵挡,笑吟吟朝着郑拂道:“阿姐,让我回谢伽罗体内,不然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郑拂不说话,一直抱着谢伽罗,乱石不停滚落,像骤然下了一场泥石流。
谢伽罗的身后突然裂出一个狰狞的口子,他整个人往身后倒去,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少年衣袖翻飞,如一对伶仃鹤羽,垂坠而下,华丽而凄凉的美,可他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梦境中的场景瞬间在脑海中炸开,郑拂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要!”
少年睫毛颤了颤,眼中怔怔望着郑拂,难以言明的荒唐感在心口蔓延,控制不住的恶意逼得他吐出毒汁一样的词句,“阿姐,不,阿拂,把我当狗一样是不是很快意,只要你说,我可以狗一样叫给你听,只是,为什么,要骗我呢,看我愧疚,难过,然后再来安慰我,让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的手指要来拨弄她的掌心,却被郑拂死死攥住了,任由他说什么,她都不肯放手,眼看手指要被一根根拉开,她眼中逐渐决绝,“我骗了你,我欠你一条命,你想死那我就陪你一起……”
“阿姐!”少年回头,眼中猩红一片,化作一阵黑色的光芒,忙朝着郑拂而去。
说完,郑拂闭上了眼睛,双臂一展,任由自己坠落,风声迎着脸呼啸,腰间却被一双手臂死死掐住了,她睁开了濡湿的睫毛,却看见谢伽罗狠狠地看着她,眼中泣血般,“你是不是疯了!”
郑拂死死抱着他的腰,乌发埋在他怀里,明知道不能哭,还是瞬间哭得稀里哗啦,“对不起……”
谢伽罗唇角笑意讽刺,没说话,忽然间,雷声大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怨气呼啸着要冲过来,长相思忽然被祭了出来,发出剧烈的清光,与怨气交锋,发出嘶吼一般的声音。
崖底,无数深埋的怨气冲天而起,像是无数恶灵伸出了鬼爪,撕拉着谢伽罗和郑拂的衣服,声音凄厉无比,“我恨死你们了……”
郑拂连忙掏出符咒,拼命甩出去,炸出一个个惊雷与电光,少女眼中带泪,却坚定得不可思议,“别碰他!”
怨气积埋多年,遇到仇人就像是饿狼遇到肥肉,即便被郑拂甩出去的符咒打散不少,还是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刺啦,谢伽罗胳膊处的衣袖被扯烂,露出一枚红痣。
长相思刚想穿透怨气,忽然听到少年的轻笑,“你只要动了手,哪怕是消灭怨气,也是犯了杀孽,到时候,你会痛不欲生,血肉被侵蚀,化作一滩血水,你也护不了阿姐。”
郑拂一愣,忙阻止他催诀的动作,为了不坠落,谢伽罗一直借着崖壁做缓冲,听到这话,他的后背撞在一块岩石上,发出一阵闷哼,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郑拂脸颊上。
少年还在蛊惑着谢伽罗,“让我回到体内去吧,哪怕要做一个怪物……”
郑拂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将符咒塞在他耳中,明明她睫毛挂着泪,还要艰难地朝他露出个笑来,“别听他的,谢师弟,你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怪物。”
一道怨气带着刻骨恨意撞在她后背,声音尖利,像是稚嫩的女孩发出来的,“吃里扒外的臭丫头,你明明是我们天都城的天人,竟然护着这么一个怪物,甘愿委身与他。”
少年回头看到郑拂口中喷出一口血来,顿时怒不可遏,“找死!”滋的一声,怨气被煞气化解,更多怨气却像是找到软肋,不管不顾地聚集起来,用怨毒的话咒骂着郑拂,“甘愿成为阿修罗王的禁.脔,你可真脏。”
“哈哈哈,恬不知耻地堕落,你真恶心……”
无数难听的羞辱让郑拂痛得头快要炸了,她再也甩不出符咒,痛苦地蜷在谢伽罗怀里,抱起了头,“别碰我,我不是……”
谢伽罗死死抱住了她,指腹拨弄着她的睫毛,目光略微涣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我让你很脏了吗……”
怀里的少女一直颤抖着,不说话,痛苦地想把自己缩起来,低声喃喃,“我不是……”为什么要这么侮辱她,明明,她是为了师父,为了天人族,才这么做的?
天人一向高高在上看不起阿修罗族,觉得他们卑微肮脏,才会不愿意委身,只有她……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折辱她……
魔骨舍利的虚影还在同怨气缠斗,黑色怨气忽然一声咆哮着,无边无际的腥臭黑雨坠落下来,大雨瓢泼而下,拍打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上,打湿鬓发,少女睫毛挂着水珠,只是徒劳地重复着,“我不是……”
无边的痛楚直往脑中钻,郑拂痛苦得死死掐住了自己手心,大脑像是被迫负荷运转的机器,纷乱的信息一直往脑中钻,终于,咔哒一声,脑中的弦像是被烧断的保险丝。
郑拂脑子一昏,胸口郁结得喷出一口血来,顿时晕了过去。
怨气还在拼命撕扯着护着郑拂的谢伽罗,红色缨穗被扯断,迦南佛珠笃笃坠落,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像是预兆着什么。
少年足尖终于落地,他将蜷缩的少女放在石岩,一把扯下她腰间的雪色锦囊。
长相思朝着后背破烂的衣袍一划,滋啦一声,雪白上衣碎了开来,背脊处露出秀丽走向的山峦,蝴蝶骨略微单薄,有着一份属于少年人的清致羸弱。
可是,中间狰狞的伤疤,像是骨缝山峦中开出的花,一路蜿蜒到后腰,艳丽而凄美,那道缠斗的虚影像是察觉到什么,瞬间露出个笑来,转身朝着谢伽罗而去,落在他掌心。
下一刻,长相思在背脊处迤逦划下,少年眼中猩红,将那几枚反骨倒在掌心,然后,一粒一粒,往新剖开的伤口处狠狠摁了下去。
少年抬起了头,额发凌乱铺在两鬓,黏上丝丝缕缕鲜血,白玉般的指尖染上血,被他漫不经心地舔去,额间突然长出一对细嫩的角,他喉间发出像是颤栗的兴奋声,低低笑了一声,“闭嘴!”
第73章 弹弓
殿内昏黄交错, 霞光如织。
少女穿着一身泛青的薄罗衫,坐在桌前,艳丽眉眼染上昏黄色, 变得柔和了几分,顾盼生辉, 眼中宛如流淌着蜜糖, 安宁又静谧。
桌子上摆着一块紫檀木,已经打磨出了弹弓的雏形, 少女纤细手指在弹弓头上绑着牛皮筋,指尖拨了拨, 能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是击打在牛皮鼓上的小锤。
想着那个追在别人身后的孤独小少年的模样, 她的心口也发出咚咚的声音, 像是细密的疼聚在一起, 被突然敲打, 指尖都要蜷缩起来。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有些迟钝, 怔了怔, 去看指尖, 却发现被木刺刺得沁出血来。
殿外突来传来一声清丽的莺呖,少女的动作蓦地顿了, 她将弹弓仓皇放下, 推开了窗,一道绛紫色的虚影背着她, 落在殿内,她垂着头,叫了一声,“师父。”
丹玑子回头, 脸色有些白,望见她还是露出个笑来,“你都想好了吗?”
“嗯。”少女弓着纤细的颈,一如既往的乖顺,“明日,是南丰城一战,我会混入队伍中,跟着他,直到合适的时候,以身替他挡刀。”
“好。”丹玑子点了点头,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师父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你,可是除此之外,没人对付得了阿修罗王了。”
少女默然了片刻,又问,“师父,他抽出反骨之后,会陨落吗?”
天人没有死的概念,只有陨落,身死魂消,轮回不度。
丹玑子复杂地看了少女一眼,他这个沉默的弟子,看着温柔,性子其实很冷漠,还是第一次,她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表示关心。
他意识到,这场博弈中,他的弟子可能已经失去了完全的主导地位。
她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