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阴煞越长大,它们的外表虽然永远停在死去那年,可心思却会逐渐变得越复杂,就像是人间的生长规律一样,长大的人再也不会为一块糖而满足。
阴煞也不会因为一场体面的仪式就平息怨气。
郑拂叹了口气,“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阴煞,久久不愿入轮回呢?是不是,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水葱小姑娘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晃眼的笑意,配合着苍白的脸色,明明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郑拂心头却是一涩,因为她看到那个小姑娘在哭。
湿漉漉的睫毛底下,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她的手背,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某种受伤的小兽,“我不知道,阿拂,我只知道,我好孤独,你能不能帮帮我……”
郑拂唇角艰涩地动了动,“我该怎么做?”
烛火忽然妖娆地跳动起来,她听见水葱小姑娘的声音如同一阵轻烟,一吹既散,“阿拂,这么多年,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同声音消失的,还有那道瘦小的身影。
只留郑拂呆坐在床沿。
名字,她记得原著中的设定,名字很重要,是有点类似于言灵的存在,每个人的名字中都蕴含着特殊寓意,其中,原文中,有两个人的名字还被特别拿出来解释了,一个是原主。
郑福,因她命中福薄,才会有这么一个福泽绵厚的名字,而另一个,则是谢伽罗,谢伽罗信佛,而伽罗正是佛教用语。
没有名字的阴煞,便无法被立碑,自然难以超度,况且郑王府上下更是忘了她的胞姐的存在,所以是因为这个,她的胞姐才会久久被困在人间么?
正想着,一道黑影忽然从雕花窗外一闪而逝,几乎是一瞬间,郑拂就反应过来那人是谁。
谢伽罗,他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从床头拿起一件外衣匆匆披上,她连忙跟了过去,出了房间,月色如霜,初春夜晚还是有些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轻薄纱衣。
偷偷跟着谢伽罗来到影壁,见谢伽罗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注视着什么,她连忙藏在紫藤花后面,眼看着少年白衣胜雪,足尖轻点,身姿如鹤,敏捷跃入一个楼阁中。
拾遗阁?那不是郑王府用来存放旧物的废弃楼阁吗?他去那里干嘛?
可见到谢伽罗的样子,郑拂又莫名觉得好笑,也许是年轻气盛,少年人总是对自己的实力无比自信。
这小阎王半夜偷偷潜入别人家的楼阁中,也不换夜行衣,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穿着那身辨识度极高的白衣,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么?
想到这,望了望皎洁如水的月色,她心头顿觉怪异,今晚,好像,太安静了些。
拾遗阁的青铜锁被打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复又被关上,少年挺拔的身子被月色浸透拉长,铺在了地上。
他绣着鹿鹤纹的长靿靴纡尊降贵般踩在落满灰尘的木制地板,轻而缓,如同闲庭信步,甚至未在地板上落下半个脚印。
看着年久未扫的地面,谢伽罗嫌弃地“啧”了一声,环顾四周,眼神落在一块被布罩着的屏风上,他宽大的袖摆微动,白布落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灰尘飞扬。
少年用衣袖遮着脸,待灰尘散去,他旋身坐在了屏风上,艳丽的脸上露出慵懒的笑意,与白日里那个温顺无害的截然相反,低低笑着,“干净多了。”
屏风对面的阴影处摆着一排柜子,忽然发出剧烈的晃动声,几道黑影如同暗夜里的蜥蜴,正悄悄沿着柜子往下爬。
看到坐在屏风上的少年,它们没有五官的脸上,飞快又突兀地长出几个洞,然后用可以称得上嘴的东西,朝着谢伽罗桀桀怪笑。
薄纱的窗被手指捅出一个小小的洞,少女将眼睛贴在那个洞上,只见那少年背对着自己,坐在了屏风上,而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趴着五六只怪异的黑影。
少女顿时浑身发麻,连忙捂住了嘴,好遏止住从喉间溢出的恐惧。
天!那都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原主出现了~
为了上榜达到字数,今天继续双更奉上,大家食用愉快
第7章 长相思
那五六只邪物盘踞在地板上,蜘蛛一般缓缓爬行,有一只速度快的已经爬到了屏风脚下,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浮雾般穿透屏风,在屏风脚下刮出刺耳的声音。
谢伽罗始终端坐在屏风上,岿然不动,雪色的衣摆垂了下来,被透过窗纸的月色照得晃眼的亮,他干净得仿佛高不可攀的天生雪莲,偏生眉眼艳丽得如同见血封喉的刀。
郑拂捂着嘴,根本无暇欣赏这份美,心里恐惧又诧异,这小阎王究竟在搞什么鬼?
谢伽罗藏在阴影下的脸色未变,甚至唇角还挂着一抹笑,漆黑的瞳仁却突然如万花筒般绮丽,那只邪物空洞的两只“眼”对上少年蛊惑人心的眼,瞬间发起了疯,它朝着身后,反身狠狠扑了下去。
“吼!”被蛊惑的邪物喉间发出难听的吼声,死死压住了一只邪物,它变得野兽一般狂躁,狠狠撕咬着对方浮雾般的躯体,另一方也不甘示弱,抵死反抗,两团黑气瞬间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互相吞噬。
见此情形,周围几只邪物也顾不得管少年了,飞身扑在了发疯的邪物身上,迅速加入了战局。
少年唇角笑意越来越大,他兀自低低笑了出来,愉悦且恶劣。
啧啧,真是有趣。
他的手指无意识抵在唇边,寻到那熟悉的牙印,忽然狠狠咬了下去,像是婴儿寻求奶嘴一般的本能,迫不及待,他那颗被膨胀的恶念占据的坏心肝瞬间就得到了满足。
少年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被郑拂看了去,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手指?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渐渐的,那只被蛊惑的邪物寡不敌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便没了声息,战斗很快结束,另外几只邪物转头盯着谢伽罗,喉间发出嗬嗬的威胁声。
四肢却警惕地向后退了退,看起来分明是有了怯意,想找个机会逃跑。
少年脸色一瞬间变得讽刺,薄软而靡艳的唇款款吐出,“废物。”
他摩挲着被咬的手指,待牙齿印痕上沁出血来,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挥,地板上霎时落下一串血珠,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
少年眉眼含笑,“跑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看着地板在冒烟,郑拂更是震惊,小阎王的血莫不是硫酸,地板都给腐蚀了。
可下一幕的情形却让她差点尖叫起来,那几只邪物瞬间被鲜血的气息吸引,竟趴在地板上,不管不顾地卷动浮雾长舌,舔舐起来。
然后,它们虚幻的身体忽然长出新的血肉,有的长出了胳膊,有的长出了胸腔,有的长出了利齿,它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开始疯了一样抢夺起那微薄的血珠来。
这少年的血竟然有肉白骨的作用!
谢伽罗恶意满满地开口,声音诡谲,似笑非笑地提醒道:“这血,可是只够你们中的一个化形哦。”
听懂他的话,长出利齿的邪物用力撕咬着另一只胳膊的邪物,而长着胳膊的邪物用肌肉虬曲的手臂狠狠撕扯着另一只邪物的胸膛,顿时血肉撕拉,断肢满地。
少年却是自顾自低低笑着,作壁上观,像在看养蛊盅里面的毒物,终于,有一只邪物从厮杀中突破重围,它拖着残破的肢体,伸出被扯得鲜血淋漓的长舌,贪婪地享受着自己得来不易的胜利品,口中还发出啧啧声。
谢伽罗望着他,满脸都是被取悦的餍足,语气却变得温和,“对不起,我好像没算好分量,血稍微多了点。”忽略他恶意的表情,光听这声音,倒像是他真在愧疚。
“砰”的一声,那只仅剩的邪物血肉一瞬间膨胀,烟花一般炸了开来,少年足尖轻踏,身子朝后一倒,飘拂的白衣藏在了屏风后面,血溅上屏风,满屏的梅树一瞬间开了花。
郑拂越发觉得蹊跷,这样的动静居然没引来王府的守卫?
爆炸平息,少年慢条斯理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盯着那屏风看了一会,眉尖嫌弃地蹙着,“真脏。”
他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箓,向后甩去,一阵清风涤荡而过,血腥的现场再无半点痕迹,一切恢复如初,甚至那块落在地上的白布也重新盖住了屏风。
少年这才笑着,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几不可闻道:“我没有杀你们,都是你们自相残杀。”
所以,他这么做,并不算犯了杀孽。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总是藏着嗜杀的恶念,可为了阿姐,他不会亲自动手杀任何一个人或是邪物,直到……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郑拂彻底愣在了那里,半个身子都僵住了,小阎王刚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疯批行径。
明明他一剑就能解决这些邪物,偏偏要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让它们自相残杀,自己渔翁得利。
他这样做,好像不是为了降妖除魔,更像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凌虐欲。
这种悚人听闻的手段,比梦中杀自己那段更甚,郑拂惊恐,他真的是捉妖世家——姑苏谢家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