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戴着面具的男子在人群中穿梭,却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如阴暗处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门外而去,郑拂紧张地指着他,朝着谢伽罗道:“就是他。”
谢伽罗点头,一把搂住了郑拂的腰,足尖轻点,朝着面具男子而去。少年身姿如鹤,敏捷又迅速,借着阑干很快追到了门外,人群不知谁惊呼一声,“怎么回事?”
有几个人左顾右盼,“不知道,好像有人追出去了。”
也有人将盘中花生米朝着口中一抛,嘎吱嘎吱咀嚼起来,笑声粗野,“嘿嘿,别管他们了,兴许是追债的,老子看表演看得正开心呢,继续呀。”
面具男子如同一只灵活的野兽,在屋顶上不停腾跃,街道两旁灯笼辉煌,闪烁的烛光,一路延长到城门,如舞动的长龙。
街道两旁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两旁摆满了小摊,只要他们稍微抬眼就能见到追逐的影子。
不知是见无路可退,还是故意为之,面具男子忽然停在了一个无人看守的瞭望台处不动了。
抱着郑拂的谢伽罗也停了下来,长相思飞快祭了出来,眨眼间化成无数把莹亮的小飞剑,盘旋着环绕在面具男子身边,少年声音清冽,如墨的发丝无风自动:“你是什么人?”
瞭望台的屋檐遮住了面具男子的另外半张脸,郑拂看不清他的模样,对峙了一会,他喉间忽然发出野兽的低吼,朝着郑拂怪笑起来,“姑娘五感竟这么敏锐,真不愧是纯阴之体。”
郑拂平静地望着他,眼神落在面具上,“你是那只狐妖?为什么窥视我?”那只狐妖不是被仙子收服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狐妖低低笑了起来,“自然是,我们教主大人吩咐的。”
教主大人?
郑拂眼睛微微睁大了,难道,这只狐妖是圣莲教的?谢伽罗轻笑一声,眼神从头到下略过他,“啧,为了掩盖自己的狐臭才用那么浓的脂粉么?真令人作呕……”
郑拂惊呼出声,“你是,仙子……”
狐妖喉间发出一阵怪笑来,声音带着奇怪的沙哑,“呵呵呵……姑娘聪明,只是,姑娘自己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若想知道一切,不如来圣莲教找我们,教主大人说,他可是随时等着你呢……”
郑拂心口一阵发疼,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顿时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教主大人,是,阿罗……
谢伽罗眼眸沉沉,分成无数把飞剑的长相思散落如雨,凌厉要攻向狐妖,狐妖身后忽然一阵青光暴涨,三条虚幻的尾巴狠狠击打着盘桓的飞剑,谢伽罗忙催动口诀应付,飞剑却调转方向朝着郑拂而来。
这畜生竟然是朝着郑拂来的!
为了躲避飞剑,郑拂下意识往后倒,脚踝却不小心绊到什么东西,崴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谢伽罗手臂一伸,连忙抱紧了郑拂,身子一转,用自己的背脊朝着剑刃的方向,郑拂眼瞳一瞬间睁大了,“不要!”
在刀刃上起舞,少年好像天赋异禀,确保郑拂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指尖才有了动作,千钧一发之际,飞剑顿时改变方向,擦着雪白的衣摆而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一地银光错落。
狐妖还在猖狂地笑着,笑声却在一瞬间远去,“哈哈哈……雕虫小技……”
待谢伽罗反应过来,那狐妖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少年雪白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望着狐妖消失的方向,谢伽罗眼尾发红,漆黑的眼中逐渐泄露一丝戾气与杀意,唇角笑意阴沉。
很好,他已经触了他的逆鳞。
望着幽蓝的夜空,少女唇瓣不由自主发白,她忍不住攥紧了谢伽罗的手腕,声音有几分细,“谢师弟,追不到了,我们回去吧。”
谢伽罗却蹲了下来,指尖碰了碰她的脚踝,长睫颤动着,语气很轻,“疼么?”
酥麻与疼痛一齐蔓延开来,郑拂这才发现自己崴了脚,她晃了晃一团乱麻的脑袋,“我没事。”少年忽然弓下了腰,背对着郑拂,“上来吧,我背你。”
郑拂轻轻“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趴在谢伽罗背上,心跳一瞬间紊乱起来,好像鸣叫了一整个夏天的蝉,少女的身体像不堪折的柳条,压在自己背上,柔软,还带着馥郁的栀子芬芳。
好轻……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
手掌在她腿心轻轻托了托,少年白皙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红,他故作镇定,“抱紧了。”脖颈被一双胳膊轻轻环住了,他定了定神,背着她一步步往台阶下走去。
噼啪一声,人潮忽然欢腾起来,郑拂抬眼一看,满天焰火绽放,姹紫嫣红地变幻,连带着,少年的侧脸也染上了光怪陆离的声色。
郑拂轻声道:“是浴兰盛会的焰火庆祝。密阳城的百姓很喜欢放烟花,我们刚进城的时候也是这么热闹。”
谢伽罗也抬眼望了一眼绚烂的天际,“你喜欢吗?”郑拂却忽然不开口了。
她恹恹趴在谢伽罗背上,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少年背脊处陈年的痂印,郑拂知道,这是他被剜掉反骨留下的痕迹,她心口忍不住一阵发疼,声音轻飘飘的,“不喜欢,转瞬即逝。”
谢伽罗却道:“可是,我还挺喜欢的。”因为,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好像岁岁年年都有了盼头。
他微微仰头,夜空光华流转,他的思绪不自觉转到小时候,每逢新年,他这一世的阿娘苗心懿便会领着他到皇城最高的太极殿看烟花。
他记得,她会在那一天盛装打扮,然后抱着自己,一步步踏上阶梯,然后朝着看不见的神明虔诚祷告:“愿我的狸奴,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那是他不会说话的晦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斑斓色彩。
郑拂忽然枕在他肩头,好像有几分疲惫,“谢师弟,你说刚刚那个教主大人会是谁?为什么要冲着我而来?”
谢伽罗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那是他的反骨在作祟,可他并不知道,他已然放在心尖上的阿拂就是他心心念念、差点为她疯魔的阿姐。
他以为他的反骨只是觊觎着郑拂的纯阴之体,就如他一开始那样。
可这话如果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很卑劣,像再度经历自爆的那一次,他温声回答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我知道。”少女冰凉的泪珠悄无声息地坠落,像转眼就被日光蒸发的朝露,她的唇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地吻着,焰火喧嚣里,人潮拥挤,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着,“谢伽罗,我好喜欢你呀。”
少年脚步一顿,那种将要失去她的直觉变得越发强烈,强烈到耳朵好似在不停嗡鸣,他睫毛颤了起来,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微微转过头来,亟待确认她刚才的话。
郑拂却埋在他肩头,平静道:“谢师弟,我想和谢师姐一起参加圣女选拔。”她甚至没有用以往征求意见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谢伽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底如雾蒙蒙的夜色,“为什么?”
第66章 困兽
这次郑拂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如果圣莲教背后的人真的是阿罗, 那个假扮的仙子降服狐妖的那一出戏恐怕也只是针对她一个人演的,还有,那个时候, 被窥探的感觉多半也是来自阿罗。
她知道,阿罗想要诱她去见他一面, 因为他嫉妒着被她喜欢着的小阎王。
满天的烟花流星一般在幽蓝夜色炸开, 苍穹如画,夜幕下, 谢伽罗背着郑拂一步步往严府的方向而去,少年雪白的衣衫不经意沾上一点夜露, 濡湿郑拂的指尖。
经过河桥的时候,郑拂看到, 岸边有不少少年少女在放花灯, 三三两两, 结伴而行, 或许他们也一样在祈愿着岁岁年年。
在这人潮中, 两个人紧紧偎在一起, 好像, 他们同这些俗世少年少女也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本来沉重的心莫名变得轻盈起来。
河桥边绿柳成荫, 月色在枝叶中疏疏落落, 趴在谢伽罗背上的郑拂忽然伸手从岸边折了一段柳枝,在手上轻轻甩着。
如今已经到了五月份, 柳枝不再是嫩芽一般,换成了浓绿,密密的叶子轻轻甩在少年耳尖,刮起细小的风声。
越往前走, 人潮逐渐稀少,烟花也逐渐熄灭,一片寂静。
为什么不说话了?
烦躁的细痒与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逼得他故意颠了颠背上的郑拂,随即换来少女一声低呼,她下意识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唇瓣却无意磕在谢伽罗耳垂上。
少年身子一颤,“啪”的一声,掌心下意识重重拍在郑拂臀上,带着惩罚的意味。
像有电流在背脊窜过,郑拂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她像被只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炸着毛从他背上跳下来,“你……”
小阎王……竟然打她!而且,是……
腿心被有力的双臂卡得紧紧的,她像被使了定身咒,动都动不得,少年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暧昧,他笑得恶意又冰冷,语调诡异,“郑拂师姐,安分些。”
郑拂师姐……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郑拂意识到,小阎王在生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