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终于牵住了郑细,她狠狠掰开了她的手心,将那一枚舍利骨攥在自己手里,感觉到指尖熟悉的气息,那少年音逐渐变得痴迷,近乎喃喃,“你……”
阿姐……
少女耳中塞了符咒,根本听不到半点舍利骨发出的声音,这符咒,是谢伽罗给她的,可以阻绝一切声音。
小阎王说,只要不听那魔骨说话,她便不会被迷惑。
不过,小阎王真是奇怪得紧,分明进了“场”,却好像事不关己,连谢欢欢也不怎么担心。
可她记得,自己问他要符咒的时候,那少年笑吟吟看着自己,看起来纯良无害,“郑师姐,收了我的符咒,你可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郑拂虽敏锐感觉小阎王的债会很难还,为了郑细,她还是应了。
她将手中的魔骨不管那朝着四周狠狠一甩,“裴师兄、谢师姐,接着!”水流中忽然浮现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裴行止和谢欢欢的符咒都朝着那舍利骨而来。
只要击碎舍利骨,便可以解除阴煞的场了。
符咒转瞬即至,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谁知,舍利骨却忽然化作一阵幽幽的光,然后颤颤躺在了郑拂手心,仿佛一个臣服的信号。
裴行止和谢欢欢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魔骨上的煞气,一瞬间消散了。
“啪嗒”一声,像是玻璃碎开的声音,郑细的场也慢慢消解,“哗啦啦”裴行止和谢欢欢两人同时破水而出。
立在水池中的郑拂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一切结束得太仓促了。
就这样,拿到了?
郑细忽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郑拂的腰,太阳升了起来,重新笼罩在积善寺上,郑拂看到,阳光照在身上,身穿水葱色襦裙的小姑娘却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
她仰着脸,啜泣着,“阿拂……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第12章 背她
阴翳笼罩的积善寺内,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明暗交界一点点爬上少年如雪的衣袍角,染上褪不去的阴郁。
红色的发带被风吹得扬起,像暗处摇曳的曼珠沙华,谢伽罗就站在积善寺最高楼的檐角处,俯瞰着全景,带着局外人漠不关心的审视。
他很喜欢站在高处,这会让他有一种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感觉。
谢伽罗的眼尾本锐利,流丽线条勾勒的一笔,侵略性极强,带着几分睥睨的傲气。
但他平常爱笑,总能冲淡眉眼中与生俱来的冷淡,反而显得无害,如今他不笑,眼睛便会显得越发黑,仿佛一丝光也投不进。
看着谢欢欢和裴行止站在一处,言笑晏晏,望向彼此的目光都带着默契,裴行止眼神温柔,而谢欢欢受惊一样飞快低下了眼睛,谢伽罗想,这可真是一出暧昧的好戏。
他的目光瞬间黝黑得像关押着吃人的怪物,带着阴暗的嫉妒,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他本来就是怪物。
怪物隐藏自己压抑的感情太久,常常会生出变态的窥探欲,谢伽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的目光时常追逐着谢欢欢,但他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出于喜欢。
那是出于一种奇异视角的代入感,像是一个衡量的标杆,供他对回忆里的阿姐常常审视,好时刻提醒自己,他的阿姐已经死了。
这种感觉,自虐且痛快,或许用饮鸩止渴形容会更贴切,以至于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口有无名的火在焚烧着,冰凉的指腹难耐地互相摩挲。
好想,再咬下去……
可白天,怪物需要将獠牙藏好,否则会被人发现,为了转移注意,他的眼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郑拂身上,却想起她刚才义无反顾冲进阴煞的场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娇弱且急着送死的无知少女。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着实不好,太脆弱的东西,会让人忍不住有破坏欲。
可是,他怎么会让她那么容易死去。
于是,他便故意出现在她面前,送她符咒,让她同魔骨舍利对峙才不至于毫无胜算,只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要利用。
她欠了他一个人情。
这少女可是纯阴之体,是他替阿姐寻到的最合适的容器,只要找到阿姐的魂魄,然后,他再在少女十八岁生辰那日,将她杀死,他的阿姐就会回来。
只一眼,他就记得,如意环上刻着少女的名讳生辰,“七月十四日子时”,他会让她活到那个时候。
可是,在那之前,他绝对不能犯下一桩杀孽,否则,阿姐永远不会回来。
谢伽罗看到,郑拂腰间抱着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正是她死去的姐姐,真是有趣,这边也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压轴戏。
谢伽罗的眼瞬间变得更黑了,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所有人中,只有他是孤家寡人。
“阿拂。”郑细的声音依旧细细的,上扬的语调却显示出她有多么开心,她抱着她的腰,像只温顺爱撒娇的小猫,可是她的背脊却透明得快要消失。
郑拂也不顾这是在池子里,她弯着腰,要去抱郑细,眼角挂着泪,“姐姐。”
“别哭呀。”一向被阿拂安慰的细细,如今却变成了安慰阿拂的,她觉得自己第一次像个关照妹妹的姐姐,心里满是酸涩的欣喜。
她笑得有些羞涩,“阿拂,我好高兴,你能够回来。”可看着郑拂哭泣的样子,她的心脏也忍不住发酸,“阿拂,我想看你笑。”
郑拂拭去脸上的泪痕,朝着她露出个笑,少女如今长大了,五官脱去些许稚气,眼睛亮得像温柔的池水,皎洁地倒映着她的模样,阿拂笑起来好看得不可思议,郑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的月亮啊。
渐渐地,郑细感觉自己要完全消失了,她心里难过了一瞬,却还是笑着道:“阿拂,我要去入轮回啦,我的名字回来了,阿爹阿娘知道我死了,一定很伤心,你要帮我安慰他们,不要让他们太难过。”
“好。”
“阿拂,再见啦。”细细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比如,她很想再当她姐姐,很想和她一起长大,可她清楚,那都不可能,而且,她已经没时间了,她忽然用自己稚嫩的手,捧住了阿拂的脸。
她最后只来得及在阿拂脸上落下露水般的一吻。
还有一句,她希望阿拂长命百岁就藏在心里吧,阿娘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太阳明媚,稚嫩的小姑娘变成一阵微光,乘着风而去了,山寺桃花始盛开,也许等桃花开得茂盛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姑娘出生,那个时候,她不会再叫细细。
看着少女单薄的背脊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无声地抽泣,裴行止和谢欢欢两人连忙上去扶住了她,裴行止的语气温柔,“师妹,细细是个善良的孩子,下辈子一定会顺遂平安的,你莫要太难过了。”
谢欢欢将她搂在自己怀里,“郑师妹,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吧。”她紧紧抱住了谢欢欢,哭声由低低的变得越来越大,“谢师姐……”
辽阔的天际,少女的哭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裹得人的透不过气来,谢伽罗发现莫名他有点烦躁。
阿姐,绝对不会像她这样哭……
……
三人从水池中起身离开,看着走在前面的裴行止和谢欢欢,郑拂故意落后了半步,她望着手中的舍利骨,心里漫上一种奇异的感觉。
总感觉,有点熟悉。
风乍起,柳絮吹了满枝头,有一抹缱绻落在了谢欢欢发带上,被裴行止看到,他伸出手,替她捉住了,谢欢欢诧异地抬起了头,“怎么了?”
裴行止手掌摊开,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谢师妹头上落了柳絮。”
谢欢欢望着那一团白絮,连忙低下了头,“谢谢。”耳根子却悄然红了,只是片刻,她也不示弱一样捉住了落在裴行止肩上的柳絮,语气佯装淡然,“礼尚往来。”
可柔软的柳絮却像是有刺,刺得她手心发痒,微微蜷缩。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女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含着泪,眼神逐渐变得怨毒。
凭什么啊?她喜欢师兄那么多年,谢欢欢凭什么把他抢走啊?
“师兄……”少女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缱绻,裴行止和谢欢欢双双诧异回头,裴行止问道:“怎样了,师妹?”
“我脚好像有点疼,走不动路了,你能不能背我啊?”少女精致无暇的脸上挂着一抹红,看起来局促且不安,带着欲说还休的情愫,谢欢欢没察觉到不对劲,热心肠开口,“谢师妹,不如我背你吧。”
少女望着她,眼尾微微上扬,乌黑的瞳仁带着种被宠坏的任性,她语气不善,“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我不要你背。”
谢欢欢身上的味道和谢伽罗有点像,迦南木的淡香,想起那个被一剑穿心的噩梦,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郑福从头上下打量着谢欢欢,眼神不自觉透出警惕与轻视,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这具身体比谢欢欢好看多了,而且,她身份也比她高贵了不少。
她怎么会是输家呢?
被她这样望着,谢欢欢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她有些茫然,她这是,哪里得罪谢师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