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集结起来,想不乱都难。
天启十八年秋,新赋税条令刚提出一个条框,河西率先乱了。
河西那边良田肥沃,农户占了百分之八十,河西又是大省,人口在大盛排不上第一也能进前三,全省人口加起来估摸着得有了九百来万人。河西也是读书的大省,如今官身的人就有不少,举人没考上进士的更是多。这些人消息灵通,朝廷还未拿出具体章程,就有人得知了改革的内容。
新赋税政策对谁的损害最大?
当然是那些身负功名的读书人,河西田地多,像家里出两三个举人的,哪家不是千亩良田打底的身价?朝廷对进士名下的田地更是没要求,像一些考上了进士做了官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那都是当仁不让的大地主。
这些人不闹才怪!
不过,这些蚕食朝廷赋税的蛀虫们都聪明,闹事他们也不会自己上阵闹,农人的眼睛里没其他,就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动他们的土地,他们就跟谁拼命。
地主们放出风声去,朝廷要改革土地赋税,以后不准挂田了。
他们不告诉农人,新政之后,农人只要交两成税就可以了,他们选择性忽略这个最重要的信息,只告诉那些种地的人,以后只能给朝廷交税。
从前挂田地在地主名下,只交两成。现在不能挂了,要交四成。过了好日子之后谁还愿意过苦日子?农人们登时不干了,追问地主家为何不给挂了,原本这是朝廷默许的啊!
地主们满脸苦涩:“不是我不想为乡亲们谋福祉,而是朝廷有官员提出要改革土地税,不给挂了,陛下已经答应。”
“那个混账提出的?”
“是当今二品大员,军机阁大臣乔明渊。”
“他自己名下没有田吗?为何要提这样的提议?”
“他没有,乔家商户出身,家里不缺钱。”
农人一听都沸腾了,好啊,这是典型的自己不缺钱见不得别人好过啊,陛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人,这样的改革他们不答应!
第465章 平乱
被挑拨的农人最容易操控,这些地主们再派人到其中煽动挑拨,原本该是指向新政的矛头登时分化,既反对新政,也反对提出新政的乔明渊。河西比不上西北,河西的百姓们不知道乔明渊是何许人也,只当他是一个有些厉害的二品大员。加上被人刻意误导,都说乔明渊家底丰厚官途坦荡,完全不在意他们这些农人的死活。
到了后来,消息越传越离谱,连乔明渊家缠万贯都出来了。
在他们的嘴巴里,这位乔大人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自己不吃饭,连粥都不让农人们喝,先帝都是被他忠良的外表迷惑了。
多少人义愤填膺自不必说,从县城到府城,无数农人去衙门口询问消息,吵着闹着让县衙给个交代。
同时,他们也想民声到达天听——
他们不要改革!
他们不要新政!
他们还想要乔明渊这样的狗官滚出朝堂,换一些真正为朝堂办事的好官来!
一开始,各地县衙门口的人只是围着衙役们问消息,接着就发展成了堵官员的状况。这时候新政还没发下去,那些县令们怎么跟百姓们解释得通?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新政到底要怎么个改法,怎敢误导旁人?
农人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来索性发展成了示威打砸,逼得衙役都不敢开门。
不单单是他们,好些读书人也凑上去。
这些读书人比农人分量更重,他们不去书院念书,做出了一个更让天启帝震怒的应对之策——今年是天启十八年,正是新一年乡试的时候,无数读书人集结起来,在贡院门口静坐,并扬言出去,朝廷不给一个交代,不惩治妖言惑众的贪官污吏,他们绝不起来,也绝不参加科考!
不参加科考可不行!
朝廷的新旧换血都是通过科考选拔人才,读书人的嘴比锋利的刀还要快,河西考生罢考一事处理不好,朝廷可背上了污名。
不单单是朝廷,天启帝多半要在史书上留下令人唾弃的一笔。
想做一个明君的天启帝是一千万个不乐意。
河西东昌府知府的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天启帝气得摔了杯子,恨不能亲自跑到河西去掐着那些读书人的脖子问他们是不是疯了要跟他作对。
好在天启帝冷静下来了。
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招内阁到集英殿议事。
“陛下,河西考生的诉求是反对朝廷新政,不推行新政的话,他们自然会改变主意。”
议事一开始,高元潼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乔明渊唇角勾了勾。
高元潼揣着明白装糊涂,河西考生哪里是想阻碍新政,那奏章上明明白白写着还要罢黜他乔明渊的官,才能平息民怨民愤。他们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离了这朝堂,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想拿捏他,就跟捏死一个蚂蚁那样容易。
天启帝冷笑:“反对朝廷新政,他们为何要反对?”
其他人不说话,能为了什么,当然是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天启帝瞧着大臣们不吭声,啪地一下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说话!哑巴啦?”
谈敬慢悠悠的开口:“陛下,农人们有自己的顾虑,许是朝廷新政还没完全颁布下去,他们去朝政不胜了解。等颁布下去之后,或许局势就会改观,这是对他们有利的新政。不过,那些学子们反对新政,应是担心颁布新政之后会引起混乱,也不是每一次的朝廷新政都能带来四海升平,像承平四年的赋税改革,就曾经引起朝野内外一片反对。”
高元潼见他又跟自己唱反调,哼了一声,不过谈敬的意思他懂,还是要推到新政本身上来。
他道:“陛下三思!如今刚进行过军政改革,还在整体摸索的时期又进行新赋税推行,实在是不妥!”
话音未落,天启帝的目光已冷冰冰的落在他身上。
帝王威压扑面而来,高元潼和谈敬这一代老臣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君子之怒。
“这是朕的朝堂,这是朕的国事!”
“朕要推行新政,一群还没入仕的忙着指手画脚,难道朕要如何坐稳皇位要他们一群纸上谈兵的来教不成?”
集英殿里一片死寂。
谈敬不再吭声了,高元潼也不再说话,两人眼神交汇又分开。
闹吧,倔吧,这事儿总归要闹大了才好。
高元潼道:“陛下执意要推行新政,臣等当为陛下分忧,新政如何推行暂且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河西考生罢考一事。陛下,河西考生罢考要如何处理,是往后推迟,还是暂不处理?”
暂不处理?
那一群读书人能将天启帝骂到退位!
天启帝心知肚明,目光在集英殿的老臣们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乔明渊身上。
他的心腹中,慕青易、陆纡、谢允等都是能办大事、善于调控平衡的人,然而最能办实事,且能把实事办到他心窝窝里的只有乔明渊一人。他自然而然的开口:“乔爱卿,河西考生罢考,辛苦你走一趟河西。”
“是,臣领命!”
君臣之间的默契,让乔明渊都懒得问天启帝想要他做什么。
天启帝一个眼神过去,他便懂了。
陛下不止是想要河西考生罢考一事完美解决,还要他趁机解决新政推行的阻力。毕竟考生罢考的源头便是新政。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乔明渊已经飞快的在心里琢磨了一套办法来。
离了集英殿,天启帝这次没单独留他们说话,天启帝自己心情都不好,挥挥手让大家赶紧滚,慕青易跟女婿并肩走在宫道上,天启有点冷,他拢着手:“陛下让人到河西去,这次去怕是危险重重。”
“无妨,多带点人,临走前我到宫里来跟陛下要点金刀卫随行。”乔明渊说。
慕青易道:“几个人怕是不够,你管陛下要一支铁骑,一千人打底。”
乔明渊嗯了一声。
慕青易又问:“这次行动危险,就别带绾绾和几个孩子去了。我把绾绾和孩子们接到家里来,你放心我也放心。”
“都听岳丈安排。”乔明渊应下。
慕青易露了个笑脸给他。
好嘛,女婿一走,他又能独占女儿和外孙们好多天,想想他都高兴,巴不得现在就能上书跟陛下告假,专心在家含饴弄孙。
卫轻轩听了这消息不高兴。
又让慕青易那老家伙捷足先登了,他也想霸占着几个小孙子来着,尤其是那一对刚生不久的双生子,如今才半岁,整天咿咿呀呀的别提多可爱。孙儿卫轻轩已经不稀罕了,他有了福宝和兴宝两个徒孙,新出生的顺宝还没那两个好玩,可娇娘真的可爱,软软糯糯的小丫头,抱着你的脖子将脸贴上去,心都酥了有没有!
不行了,越想丫头越控制不住手脚,卫轻轩让管家给他打包行李。
管家:“老爷,您要远游?”
“不远游,这把老骨头死在异地他乡可咋整?把我东西都给送到慕家去,我要去慕家住一段时间。嗯……明渊估摸着要走两个月,就按照住两个月的行程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