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考官虽说各有牵连,然而此时关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谁还能昧着良心说这文章不好?连着副考官,一共十张评语,俱是给了这篇文章很高的评价,字字珠玑,全是夸赞——其实真要送到礼部去,这文章不夸都不成,不夸,就等于说文章说的都是假的,当今陛下算不上君子,他的朝政算不上清朗?
谁能跟天子对着干?
都不能!
周明磊拿到贴满了评语的文章,气得手都在抖。
一目十行,这些评语全是夸奖,他这会儿才觉得慌了神。
一份所有考官都看重的试卷,只他一人说平庸,传出去不是别人被笑话,而是他周明磊会被人骂做是个草包!
他浑身僵硬,几乎是挤出的笑:“诸位大人都这般看好这份试卷,看来,本官也得反思反思是不是最近太疲倦,看不出文章的深意来。既然大家意见统一,都觉得这是好文,本官也不必为此文纠结费神,取了便是。”
他提笔,重重写了一个“取”字。
力透纸背,仿佛写的这个字不是字,是一把刀,直直戳方久思那死老头的脖子。
于不同追问:“那名次呢?”
名次?
还跟他谈什么名次?
此时周明磊只觉得自己才是脖子上被架了刀子的那一个,上不得下不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位列魁首,传世经典!”
能不得第一吗?
此次乡试共计两千余份试卷,只有这一份被贴了所有考官的评语,且评语无一例外都是点赞高评,若这样的文章都不能得第一,今年岳西省的乡试就成了笑话,他周明磊就成了笑话,不光光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还得担心自己的乌纱帽能不能保!
第260章 乡试放榜
乡试三场考完就已到八月下旬,等乡试放榜,便是九月初。
考生们都没离开洛平府,等着看放榜的同时,也跟赶考的学子们多多交流,一来结交朋友,二来探听消息。
这是惯例,也是学子们的体面,若无人邀约便显得此人不近人情,难以相处。
当然,陪考的夫子们也都会聚聚,谁也不无聊。
丁宝林和陈秋平这段时间结交了几个好友,整日里出去跟人相约,嘱咐了几个弟子出门要注意安全,并不约束他们。
沈秋池他们也都出门了多次,唯独乔明渊没去。
乡试第二场淋了一夜的雨,撑着考完第三场,第三场还没出考场他就病倒了。他发了两天的高烧,好在慕绾绾准备充足,给他带了不少感冒灵冲剂,连着喝了三天之后,又吃了一粒感康,之后才慢慢好了起来。不过不能出门,需修养。这期间沈秋池他们轮流照顾他,就连杨玠和褚羽也上门来探望过两回,跟他分享一些在市井跟其他学子听来的消息。
八月底的时候,乔明渊彻底好了。
好了之后也跟大家一起出门聚了几次,但这种聚会不外乎是学子们喝酒吹牛,他觉得无聊,后来再有人请就推脱不去。
到了放榜那一日,大家伙儿反而安静了。
谁都没往外跑,早上起来后,一行人着装整齐,就在客栈中等消息。
陈秋平紧张,在客栈中走来走去,丁宝林几次拉他坐下,他道:“我不找点事情做就心慌得厉害,丁兄你别管我。”
丁宝林见劝不了他,只得随他去。
放榜是在中午,跟从前一样,先放座榜,再放名榜。
榜单跟前里三圈外三圈全是人头,挤都挤不进去,去看了也是白搭。
明阳学馆里来考试的除了刘秀山,其他人都不着急。其实按照乔明渊他们的想法,他们几个都还年轻,又都是第一次下场,能从童生试一路杀到乡试已出乎意料,就是考不中也没什么。平远学馆的师徒四人里有人考过两次,心态反而也好。
陈秋平走来走去,没多久也累了,坐下歇息。
丁宝林趁机瞅着外面已有学子回来,个个蔫头蔫脑,料想去了定然没看到,不免笑道:“其实去看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挤不进去还累人。你们就安心在客栈等,若是中了,会有人来报喜。若是不中,晚些人散了再去看也不打紧。”
林则惜嘴巴贫:“老师,学生是想出去看看,权当减减这身肥肉。”
“你减个屁的肉,一顿吃三大碗的人还想瘦下来,做梦!”沈秋池毫不犹豫的拆了林则惜的台:“你要想瘦,少吃两碗就成。”
“那不行,唯美食不可辜负。”林则惜道。
沈秋池努嘴:“活该你胖成一头猪!”
“我努力努力。”林则惜掰着手指跟他计较:“我才一百四十斤,成猪起码得两百吧,还有八十斤的成长空间……”
“……”
沈秋池一阵无语。
坐在他身边的董路一直没说话,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看,心头说不尽的复杂。
他离开平遥府的时候同丁诗华说了,若他高中,回头就上丁家去提亲,若是他不中呢?若是不中,丁诗华会不会失望?
又坐了一刻钟,外面两人结伴而来,却是杨玠和褚羽。
两人已经在贡院门口绕了一圈了,见人实在多,压根挤不进去,就又回来了。他们原本并不住这个客栈,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退了房,为了跟乔明渊等人亲近,才特意搬到这边来的。说是搬到这边,其实就是杨玠一人搬过来,褚羽本就是洛平府人,考完就回家了,只是舍不得好友,才跟他一个房间里住着谈天说地。
两人一进来,褚羽就笑:“幸好你们没去,贡院门口人多得站不住脚。”
“可不,我跟褚羽想挤进去看看,挤进一步就推出三步,罢罢罢,不看算了。”杨玠跟着就乐了:“你们倒是有先见之明。”
“说来也怪,你们都是第一次下场,怎不见去凑热闹?”褚羽又问。
乔明渊给两人挪了个座:“看不看都改变不了结果,有什么好急的。”
“我就喜欢你这点,从容不迫,跟那些挤来挤去的愣头青不是一个级别的。”杨玠哈哈大笑,拍着乔明渊的肩膀玩笑:“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此次定然中举!”
“哈哈哈,你倒是敢说。”乔明渊乐。
考完之后他问过杨玠和褚羽的文章,知道两人大致在什么水平,他指着杨玠笑道:“你心情不错,是不是方才已经看过榜,看到自己了?”
“哪能?”杨玠眉目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我这人向来狂妄,得不了考官的青睐,多半又是不取。我这次是陪褚羽来的,成与不成都不重要。”
褚羽呵呵一笑:“你谦虚得很。”
大堂里本就人多,他们谈话没避讳,旁边桌上就有学子笑了起来:“走哪里都有人大言不惭,说是能中,一会儿若是榜上无名别哭。”
“关你屁事!”杨玠毫不犹豫的回头顶了一句。
那考生一介书生,何曾遇到过这样不留情面的人,当即被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杨玠舒坦了。
他很快跟乔明渊他们说起方才的见闻来,倒也分散了沈秋池他们的注意力。其实这时候大家都在等榜前的人散去,自己去瞧瞧,同时心底也有着期待,期待会有报喜人来到客栈点了自己的名,因此虽说都是坐在那儿,空气里却满是浮躁的味道。这种浮躁是压不住的,闭上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哪个的眼神不都在往门外看?
等了又等,隐隐约约的,就听见有铜锣鼓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陈秋平立即站了起来。
客栈里顿时也躁动了。
这里地处客栈一条街,不管是谁中了,总归报喜人开始报喜,又是往这边来,说不定中举的那个就是自己呢?
平远学馆的邱为等人难掩激动,见夫子站了起来,白澍反而沉住了气,他按住夫子的肩膀:“老师你快坐着,仔细着被人冲撞了。若真是给咱们报喜的,一会儿铁定要叫名字的,听到唱名我们再出去不迟,来,喝点茶水压压。”
陈秋平老脸一红:“老夫失态了,失态了!”
哪有人会笑他?
他根本就是为自己的弟子激动,这般爱学生,学生感动都来不及!
丁宝林这时候反而稳得住。
他整理了一番衣冠,又提醒自己的几个弟子把衣服都理一理,又问他们身上带了打赏的银钱没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沈秋池想笑,同乔明渊对望一眼:“老师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们一定能中?”
“还不是因为小爷我惊才绝艳?”林则惜挺了挺胸。
这活宝!
就他还惊才绝艳,明明每次都是挂在尾巴上险险上榜的!
其他人闷声笑,虽不说话,表情无一不是这个意思。
可把林则惜气坏了!
他哼了一声:“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下一个铁定是来给我报喜的!”
“切——”
其他几人齐刷刷的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哼哼,不过眼底全是笑意,并不是真正在嘲笑他,林则惜佯装生气,扑过去要打沈秋池。
沈秋池往旁边一躲,摔在了乔明渊身上,乔明渊哎哟叫了一声,捂住心口演起来:“杀人了,你们嫉妒我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