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警告的斜了眼田氏,显是怪她越了规矩,宣声夺人。
田氏拉着她的手摆了摆,自觉退后一步。可一双窄小的眼睛,却在柳长宁背后的院子内,滴溜溜转个不停。
柳正重重咳嗽一声,狐疑的看了眼,一月未见似乎变的白净了两分的侄女。
她沉着脸,训斥道:“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如何这会儿才出来!姨平日如何教你规矩?即使分家,也没来得由着你这般不守礼?”
柳正早年跟着村里秀才,识过一两年字。村里酸腐秀才,平日最重礼义廉耻。!
柳正虽诗词歌赋没有学会,却将酸腐秀才那等刻板的礼教观念学得十成。
柳长宁双手抱胸,她好整以暇的觑了一眼传说中一板一眼的大姨,面无表情道:“哦,我自小爹娘不在,寄人篱下。本就目不识丁,礼仪廉耻自是不甚懂。至于您教的,我可能天生愚笨,学不会。”
她语气极缓,声音无波无澜,却句句皆是讽意。
被侄女冷不丁呛声,柳正脸色忽青忽白,她上前两步,便要如往日那般教训这不听话的狗东西。却被自家夫郎扯住衣袖。
“妻主大人万万不可,长宁可是大姐家唯一的独苗苗。她如今已是成家之人,总归多了些脾性,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训斥。”
她说完对着柳正使了个眼色,毕竟上门要银子,倘若妻主直接将人揍了。即使这大侄女再如何懦弱,伤了她,她家那荡夫郎也定不会将钱拿出来。
田氏八面玲珑,安抚完妻主,侧头对着柳长宁眨眼,慈爱的道:“侄女你说姨夫说的可在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二姨迎进屋内啊!”
她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和颜悦色的冲着柳长宁使眼色。
只可惜这侄女榆木疙瘩,对她的善意视而不见。
田氏微楞,心中忽觉怪异,来回打量了一眼一月未见的大侄女。
方才一心想着如何要来财物,此刻仔细打量,却发现这侄女比往日竟多了两分气度。
许是这一月她娶回来的荡夫郎拿来银子,为她好生将养了身体。虽眼看着依旧瘦削,却一改往日蜡黄面色。白了两分,比以前竟要好看一些。
此刻穿上一声纯白麻衣,腰板笔直的站于门前,竟与自家女儿有了同样的气度。
田氏心中惊疑不定,毕竟二女儿柳冬跟着隔壁秀才姨学习多年。前些时日他们又将她送入县里的书院,她那一身读书人的气度,整个西樵村内的女君,皆是无人能比。
田氏眯着眼,视线再次落在柳长宁身上。
撇嘴,心头生出一抹不屑,大侄女何等模样,她再清楚不过。那性子与她那去世的爹如出一辙。做事全没有注意,性格又软弱,倘若身为一男儿,倒还能找上一门妻主。只可惜却是一女子,如此性子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倘若不是熟悉她的性子,一月前,她如何也不可能,略使小计便从分家的大侄女手中继续压榨银子。
想及此,田氏翘唇,神色俱是得意。
柳长宁面色不变,她冲着台阶下一唱一和的妻夫,不耐烦的眯了眯眼,不悦道:“进屋便不必了。您二位虽是我名义上的长辈,但这些年,所做之事,也着实令人伤心。如今我既已分家另立门户,全没了与二位长辈叙旧的心思。您二位有事说事,无事便走。”
此话一出不仅刘正脸上青青白白,田氏唇角的笑容俱僵在了脸上。
柳正气的浑身发抖,声量拔高,怒道:“反了,反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不听话的小杂种,即使分家我也是你二姨,竟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她一把甩开柳氏,作势便要上前,宽而粗的巴掌高高扬起。
却不料往日懦弱无能的侄女儿,却迎着她的怒目,漫不经心的道:“我劝你聪明点儿,在下被你家虐待多年。往日不吭声,却全村的人都看在眼底,倘若你今日敢动手,往后咱们便衙门见。”
她茶色的眸子定定的扫来,厉色的眸中寒心四射:“记得我那二表姐如今尚在县里读书,读书人最终身家清白。倘若被传出家中母父虐待同族长姐,往后的仕途说不好便得毁了。”
柳正举起的巴掌便堪堪停顿在半空,落不下去。
她的眼睛并不大,倏然睁开,不长的睫毛便来回抖动。
粗唇张合,却只能指着柳长宁“你你你……”,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柳长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柳正不过是个假把式,易怒且转不过弯来。她家夫郎田氏方才是最难缠的人。
自家女儿柳冬是田氏妻夫二人的命根子。因了柳冬启蒙早,六岁背诗,十岁写得一笔好字,连书院里的先生也时常夸她于科举一途有望。
如今柳长宁以柳冬名声要挟,田氏气的肝疼,面上却不显。
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不怒反笑道:“几日未见,大侄女脾性渐长。你既如此不要脸面儿。今日姨夫也只好拉下脸皮与你掰扯掰扯。”
田氏虎着脸,声音粗厚。倒不似一般夫道人家那般腼腆。
他插着腰,盛气凌人道:“你母亲去了十年,是我妻夫二人收留你,将你养成大成人。往日虽对你管教严苛,却也将你抚养长大。如今,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不求你反哺,只望尚存两分良心。你今日既对我们不尊敬,且将这些年妻主喂给你的口粮还来。”
“姨夫认为我需要还上多少合适?”
田氏紧绷的神色微松,他眼珠一转,冲着柳长宁竖起五根手指头:“姨夫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家夫郎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那妖孽模样,想来有不少私房钱。姨夫也不多要,便给五百两银子,咱们往后便算两清,大可不必再有来往。侄女觉得如何?”
天气炎热,这会儿,天空乌压压一片,柳长宁额头上的汗水止也止不住,她抬起衣袖将汗水擦拭干净。
这才低头,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田氏:“不如何,帐总要算清。五百两银子倘若少了,岂不是让您吃亏。姨夫既然要掰扯,不若我们找来里正,算算这些年我用了您家多少粗粮。母亲爹亲死前,我虽还小,但记忆犹新。爹亲的嫁妆以及母亲名下二十亩良田俱被二姨家霸占。长宁不识字,里正那里倒有田产变更契约。”
柳长宁忽尔与田氏对视,茶色的眸子淡的看不出情绪,她唇角的笑消失无踪,低声道:“不若我们算算这一笔账,我柳长宁素来不是让亲姨母吃亏的性子。”
田氏眼睛眯成一条缝细,脸上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他们定是不能找里正掰扯,倘若单单只是柳大的良田被妻主占了勉强有理有据。可柳大夫郎手中的那笔嫁妆,他们是万万没道理强行霸占。
那笔嫁妆,若仔细算下来,得有一百两银子,这些年早被她拿去贴补娘家。很多用处连柳正也不知道去向。
倘若真掰扯清楚,他的下场……
田氏眼神凌厉,先声夺人:“好啊,好话软话与你说尽,你却依旧这幅狼心狗肺模样。倘若你不应,我田永便是舍了这张脸,也要央着县里的人牙子将你卖到皇宫大内去。”
柳长宁摩挲着下巴,人伢子?田氏倒是有恃无恐卖她,呵?
她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不为所动
田氏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
保养尚算得意的手将纸张展开,上前两步,白纸黑字,隔的近柳长宁淡淡扫了一眼。
田氏笑得有恃无恐道:“大侄女儿可别怪姨夫心狠,拿出这张卖身契要挟于你。倘若不是你不听话,伶牙俐齿,今日姨夫断不会如此不给你脸面。”
柳长宁的视线落在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而脑内一痛。
她揉着嗡嗡作痛的额头,斜靠在木板门上,原主那些隐藏的记忆不知是否受了这张契约的刺激,一股脑的融入自己的记忆海中。
翻阅突然得来的另一部分记忆,柳长宁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穿越而来继承原身记忆片段不完全。
原主是个精神分裂者,她有双重人格。而这一切的起因,皆是田氏手中拿着的这一纸契约。
原主自小懦弱,爹胎中继承而来的性格,却也并不严重。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发泄。遇到不愿意做的事情,会拒绝。
她母亲父亲去世后,跟着大姨家生活,备受压迫,可心中依旧存着对生活的希望。
五年前,柳正在村子内吃酒回家,狂性大发,毒打原主,险些就要了她的命。
原主被激发了血性,能够下床后,偷偷找来母亲以往相熟的大妇,筹谋告到里正面前说理。
哪里知道,此番盘算无意被田氏撞见。
那日,柳正家的柴房,原主几乎遭受到惨绝人寰额对待。
柳正扒光了她的衣物,将她吊在横梁上抽打。
倘若只是毒打,原主便还有希望,未来总有一天能够将这一家毒辣的亲戚告到县里。可是万万没想到,田氏趁着她昏迷之时,让她在一张卖身契上画了押。
她在意识不清之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能任由主人发卖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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