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又晃动了两下。
两人就以这样的方式交流了好一会儿,半个小时过后,徐博士已经完全可以自如地和古绫沟通了。
只见他摸着下巴,“嗯嗯”直点头,语气透露着欣慰:“这样啊,你也觉得这篇论文在胡说八道啊!没错没错,你看它的数据都是最基础的演算结果,论点论据也是混乱不堪,根本就是取了一个引人眼球的标题来作为噱头而已,学术界里如果都是这样的人,可不行啊!”
徐博士看起来像是完全找到了知音。
岑钺无言地看着他,心里想道:不,博士,您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以他对古绫的了解,她只是对书上的那些天体配图感兴趣而已。
他都听见古绫一边看书一边在唱“圆圆的球球”了。
但不管怎么样,徐博士今天过得十分满足。
在阳台上,他对岑钺感叹道:“她真是特别聪明机灵!我都开始喜欢她了。真是难以想象,一天之前,我还以为这是你精神紊乱之下的幻觉。”
岑钺没有答话,他认为古绫被人喜欢上,这是很正常的,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徐博士摸着下巴看向远方,表情有一丝晕陶陶的:“跟未知生物交流的感觉,还真是妙,有一种在实验室里不小心被微量电流麻痹了大脑神经的感觉。”
岑钺扯了扯唇,他对这个比喻倒是无法感同身受。
“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还存在着其它这样的未知生物呢?”徐博士以他的眼界开始畅想,“如果有的话,或许我也可以养一只。哎要不然,我看古绫也挺喜欢我的,她还叫我帮她翻书呢!干脆让古绫……”
“她是我的。”小少年终于再也憋不住,出了声,狼崽子一般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徐博士,令人想起了幼兽从嗓子里呼噜呼噜警告的画面,“她充其量只是不讨厌你,你不要想多了,她喜欢的只会有我一个人。”
徐博士挑了挑眉,面对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战斗欲很强的少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岑钺的手机响了起来,少年微怔,低头接起了电话。
“喂。”
“岑钺,开门。”
岑钺长睫微颤。
岑天南就在门外。
徐博士察觉到了男孩子变换的脸色,问了句:“怎么了?”
岑钺绷着脸,绕过他去开门:“我父亲过来了。”
“……你谁?你父亲?谁父亲?”徐博士挠头,他发现自己已经非常习惯于岑钺独自生活这个设定了,突然冒出一个父亲,这还真是不习惯。
他跟在岑钺后面一起到门口,岑钺自己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岑天南,他还穿着一身西装,肩上被雨水淋得微湿,一只手拿着手机,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不耐。
他一出现,原本趴在客厅桌上的古绫就冲了过来,张开双手,以小身子挡在岑钺前面,用力地瞪着岑天南。
“什么时候把锁换了?”岑天南隐忍着怒气问。
“陈姨走之后。”岑钺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陈姨走的时候并没有拿出这个屋子的钥匙,可能是忘记了,也可能是故意的,岑钺也没想过去要。既然陈姨都走了,换个锁不过分吧?至于岑天南,岑钺根本没想过要通知。
岑钺等在门口,看起来并不想让岑天南进门,这无言的排斥后者自然是感受到了。
屋内光线比较暗,显得这间屋子更加的逼仄狭窄,这个小小的居所看起来十分的廉价脆弱。
岑天南眼中流露出嫌弃,他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斥责道:“你看看你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你明明可以享受很好的人生,却因为你耍的小性子,做了这些错误的决定,才会导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错误的决定?”岑钺抬头看着他,“比如说,哪些错误的决定?”
岑天南微滞,对他来说,岑钺独自住在外面,这就是最大的错误,但是仔细一想,岑钺最开始搬出来,似乎是因为他跟黄愿之间的争执,才导致黄愿带着岑钺离开了岑家。
他终究是迁怒了,黄愿离开岑家之后,最后传回来的竟是死讯,岑天南事实上到现在还有些无法接受,他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迁移到跟黄愿一起离开岑家的岑钺身上。
岑天南指责道:“陈姨全心全意地照顾你那么久,你却把她赶走,换成这个奇怪的老头,你这难道不是在摧毁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跟你那个母亲一样,用自虐的方式结束生命,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岑家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喂,什么叫奇怪的老头?”徐博士怒了,气得摇头,“哇,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教养!小钺,这是你爸?你平时怎么不教教他?”
岑钺:“……”
奇怪,刚才还涌动的怒气,突然平息了好多。
博士,干得漂亮。
再看岑天南,他果然气得脸色发青。
论斗嘴,岑氏高高在上的掌权人怎么会是社区里跳广场舞的老太太老爷爷的对手,而这些老太太老爷爷,全都是徐博士的手下败将。
岑钺反问道:“你说,陈姨什么都跟你说了,她说了什么?”
岑天南厌恶地开口:“她说你自从……你母亲,出事以后,就变得脾气暴躁,阴晴不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岑钺,我会把你送到疗养院去进行心理干预。”
徐博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
岑钺却是有些想笑。
那个陈姨,还真是好摆布。
居然真的明明白白地按照岑钺告诉她的,这么跟岑天南说了。
一点情面也不留,同时也,一点脑筋也没有。
岑钺扯了扯唇:“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为什么?”岑天南拧眉,“自然是实情如此。”
他挑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他身上满是病菌。
岑钺冷冷地说:“那陈姨名下的普通公寓,突然换成了京城的学区房,这个事实,你又知道吗?”
岑钺对岑天南甚至尊称都没用上了。
“你在说什……”岑天南不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陈姨若真是全心全意照顾岑钺,为什么要在离开后说岑钺的坏话?如果这是普通人爱嚼舌头论长短的毛病,她一个普通人,又凭什么这么轻易地换到了学区房?
是谁替她办的,交易条件又是什么,这种事情,查一查,很快就能清楚。
岑天南怔愣在原处,很快发了几条消息出去安排事情,等到此时,岑天南才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站在门外。
而岑钺,一句“父亲”都没有对他叫过。
除此之外,岑天南总是觉得自己面前有着一股看不见的威压,他的直觉是很敏锐的,能够明确地感觉到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而且,似乎随时要对自己下手。
难道是这个老头?
徐博士一直站在岑钺身后,像是个靠山一样,此时也确实在冷冷地瞥着岑天南,目光之中没有一丝尊重。
岑天南早习惯了万人之上的地位,可是在这道门前,他莫名感觉自己变成了万人唾弃的对象。
他厌恶地看了徐博士一眼,对岑钺说:“事实到底如何,我会去调查。岑钺,我有话-c-x-团队-跟你说,出来换个地方聊。”
岑天南不大愿意进这间屋子。
刚好,岑钺也并不欢迎他。
而且,岑钺同样也有话要对岑天南说。
他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推着轮椅出门。
“小钺?”徐博士喊了他一声,转身拿外套,似乎准备一起去。
徐博士瞪着岑天南的目光,完全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坏人,岑钺单独跟他出门,徐博士不放心,担心他对车越不利。
岑天南莫名舌根有些苦涩。
他没记错的话,自己才是岑钺的父亲,亲生的有血缘的那一种,为什么现在似乎变成了敌人?
黄愿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岑天南咬了咬牙,转身走在前面。
岑钺对徐博士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他转动轮椅跟了上去。
徐博士挠了挠后脑勺,收回手。
这确实是父子两个的事情,小钺不让他干预,他也不好说什么。
做晚饭吧,等会儿小钺回来,刚好就能吃了。
岑天南却是带着岑钺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动物园。
岑钺看着车窗外的接道,瞳孔微微睁大:“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岑天南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换了个坐姿。
很奇怪,他站在岑钺租住的那个小公寓门口时,不想进去,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烈的威压,似乎在极度排斥他进入对方的领地。
岑天南本以为那是来自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可是现在在车里,只有他和岑钺两人,他感觉到的那股威压却并没有消失。
岑钺低头,看似不经意地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里轻轻划了一下,遮住了古绫坐在他手心里,直直瞪视着岑天南的视线。
古绫:“盯——”
她双腿曲在胸前,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像看守重刑犯一样专注地看守着岑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