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点不过是想给小娘子捧个场,她家的卤肉确实味道好,先是饼子又是冷菜,他对老板娘的手艺颇有些信任,想着这锅子能得她力荐,想来不会差。
“这几样是油碟,东西往锅里滚熟沾着吃滋味更好,有辛辣的也有清淡的,全凭客人自己选,客人吃好,若有其他要的便再喊”
林云芝先前了解过,大晋人吃火锅是不搭油碟的,且都嗜肉,汤底不分红白,也没有所谓的吊汤,肉类本就腥味大,一顿下来满嘴的味道可以想见,鲜是鲜,明后日却也不会再想着吃,无他,鲜怕了。
油碟刚好能化解其中的尴尬,最常见便是辣子油碟,腥味再大由着辣味都能冲淡。
食客有疑惑的多半也是这个,至于怎么涮,自己就不必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最早的火锅算起来应该是拨霞供,讲的是山家清供林洪访友时偶在路上撞见一野兔,起了心思,用白雪洗净血水后,将兔肉切薄片,添酒、酱、椒、桂做调味汁,就着汤锅涮着吃,边看风雪边喟叹生活惬意
林云芝说并不是这汤锅涮兔肉多美味,毕竟人家是去访友又不是去参加厨艺大赛,身上能备齐全酱料?细品的怕是风雪寒冬里那股子暖意罢了。
而今食客没有风雪,盛在料足汤美,以长补短,偶得一场妙事。
自古人爱跟风,不仅仅拘泥于衣帽裙带首饰,吃食上亦是如此,见有人点了这新奇的汤锅,有人效仿着点,原抱着捧场的念头,到后头各种食材下锅用所谓的油碟一沾,入口便惊住了,肉丸鲜弹,土豆绵软,连着吃好些羊肉,有油碟添味,也不嫌腻,
兼盖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涮品,满席竟没了平日的哄闹,大家伙埋头冒汗的吞咽咀嚼,有盯着友人抢了自己方才涮的肉菜,也有叠小山埋头苦吃的。
朱韫早先惦记着陶家媳妇的火锅,奈何他爹捆了他做事,等赶到镇上,肆内座无虚席,林云芝笑着将人请去后院,特地备了条案桌椅,问人喜好
“这两日天燥,有些火气,要份清淡的”
林云芝应声上了锅子,汤面奶白如玉,瞧不出汤底用什么吊的,多半是猪骨牛骨,朱韫用竹箸涮了块羊肉,待熟后入口,便尝出不同。
“小娘子用的何物吊汤底?如此鲜美”
林云芝想不愧是做庖厨的,舌头灵得很吗,她道:“寻常汤底是单吊的法子,猪骨牛骨,小火煨煮,重在化筒骨里头的髓,仅此一道工序,虽能得奶汤却略欠些鲜美,我又另添纱包,里头裹着三奈桂皮,草果、公丁香和切成细丁的鸡腹肉,随着文火一起炖,因而多了药材的清香,朱公子说鲜,归根结底还是在这药材上。”
“药借食力,食助药威,药膳局的法子?”朱韫这下彻底愣住
食道日久,满打满算也有千载,烹煨炒溜各样技巧已然被挖到头,当今尚膳局掌座以煨煮闻名天下,但就算如此,于药膳一途终究是一知半解,无外乎药膳之法原是太医署同□□御厨励精图治出来的秘方,为□□皇室鞠躬尽瘁,从无外传?
皇室为显尊重特设药膳司,位比尚宫、尚膳、尚衣五局,这些他是从自个厨艺不精,天下杂事尽知的老师傅嘴里听的。
人食五谷,无外乎调和五脏,五脏和则血气荣,故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药膳一途起步晚,又故步自封,因为朱韫乍然得见,无怪他震惊.
“乡野手段,并不似公子所想,谬赞了”林云芝当然不知道什么药膳局,她之所以会药膳也是师从大家,大家无后且不愿手艺失传,便朝外收徒,她有幸入门却学不到□□,大家便驾鹤西去,留下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徒弟,寻常疑难能解,偏奇养生便相差些火候。
“也对,真若是药膳局,最低的掌侍官职亦能同我父亲七品县令平起平坐,缘何会拘在此地”朱韫埋下头吃了两口道:“小娘子自去忙,不必特地招待我”
林云芝瞧店内有些转不开,便托辞离开,朱韫时而盯着汤锅出神,时而肆内,一碟子涮品愣是没吃多少,眼底花影来去匆匆,有那几瞬间变幻来去太快,没来得及隐藏深意。
火锅生意出奇的好,弄得林云芝只好再朝铁匠定制套锅子,腊八过后天愈发寒凉,火锅正合时宜,偏偏陶家食肆地窄,总有想吃却吃不上的食客,便想着其他酒楼问问,然而问过一圈便真就有陶家有这邪物。
因不是一两位食客来问,镇上左右的店铺掌柜心底皆在犯嘀咕,深知自家厨子不攻于这一方面,又舍不得如此肥厚的生意,于是几家一合计,派了小厮去打听,陶家火锅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一打听,他们无外乎眼红了,照小厮口述,陶家因着火锅每日能有二三十两银子进账,比起他们这些大酒楼也相差无几,然而再细想店租人手扣去的银钱,这么说他们还不如一个小小的食肆挣得多。
“火锅这生意不能叫她陶家一人独占,好大一块肥肉,也不掂量自个吃不吃得下”
有人犯难道:“那能怎么办,东施效颦吗到时候别钱没捞到,先将自家招牌砸了”
朱玉在前,他们若没有新花样,依旧抢不来食客。
“不若同他们“买方子”,生意大家分着做”听完有人白眼都要翻破眼皮,谁没事愿意给自己添堵,火锅生意如今如此红火,要多少钱没有?这不是闹笑吗?但同时有人听出弦外之音
“陶家又不是前后一条心,只要有缝,我们银两使到位,不愁挖不到墙角”
镇上近乎所有酒楼都在争着寻陶家食肆霉头的时候,独独少了星月酒楼不搀和。
刘小二同掌柜有些干系在里头,说上来也是表的不能再表的亲戚,好歹为人机敏,颇得人宠信,因而多嘴一问:“表姨父,您为何不同他们一起,由着陶家做大”
食客上门询问,星月作为镇上最好的酒楼自然不可避免,光刘小二应付的就不下十来个,那可都是来送银子的,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子在眼前晃了影,握不到手里。
秦满闻言嘴边漫开一抹讽刺,心底下早给这群人立了墓碑,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什么人的主意都敢打,当县老爷家公子这几日频入陶家食肆这一点,就足够自己投鼠忌器,可惜那群被铜锈眯了眼的蠢货,一点都不知进
他看了眼刘小二道:“我明白你的何意,但有些钱它在诱人,明知是死路,又何必要去送命”
刘小二垂着脑袋不懂,但不经意抬头,看见他表姨父一副云淡风轻,没了往日的厚重拘笑,眼底下的讽刺直将他刺的一哆嗦
第22章 咱家不收昧良心钱
火锅流毒甚广,崇尚之风这两日吹进了“雅俗之地”的即知堂,书塾几十来号人,不忌高矮肥瘦,空时聚在一团,三言不离两语。
陶家食肆的老板娘钻研出一套排号子的法子,一日放出百十来张号,拿不到号,有钱也吃不上
食客虽说不用空等,但好这一口的,时常有了上顿没下顿。即知堂谁若排上号,招呼一声,人缘不论薄淡,走时必定前拥后继,神气得很。
“在下新得张陶家食肆的号子,能傍带三人,夜里可有人同去?”开金口的郎君唤许翀,素日身边围着群跟班,遂他一开口,争着同去的倒有不少。
许翀有陋习,爱瞧自己高高被捧着,他并非多想吃,只是同昨日众星拱月的林桐较劲,今早吩咐下人替自己排号,吊着眉梢,从袖口里摸出柄红骨扇,唰地展开幽幽扇着,不紧不慢报着名字
叫他点中的自然喜不自胜:“泉石兄慷慨,略待夜里薄酒几杯,以聊表诸兄敬意”
没点中又拉不下脸,许翀状似无意道:“好说,好说,还待一人,却不知该如何选?”
他面露为难,有人提议道:“抽签甚好,一人难选,索性写下名字,抽中谁这最后的名额便归其所有,泉石兄不用为难,不失为良策”
笔墨纸砚皆在眼前,按理是最好的法子,许翀却一晃脑袋:“抓阄固然是好,若挑中同我性情相悖,岂非食不下咽?一顿好银两,十分不值当,岳亭兄觉得可是此理?”
他这话一出,凑热闹的登时鸣旗息鼓,许翀夹枪带棒,任长脑子的都能听出里头的□□味,众人若有若无去瞥端坐在书案前的人,见他青衫浆白,长发用一桃木冠发,身无长物,唯坐如青松,想来是听见了,执书的手偏偏丝毫不动,倒是惊怒他前后。
“许泉石,巴了你爷爷的,指哪门子桑,骂你家祖坟槐呢?”后座斜眼横肉最沉不住气,许是心宽,体态壮如山包,不过是起个身,身前的条案几经摇晃,险些被他当场掀翻,扬眉竖目要冲上跟前,被一只素手抓住衣袖拦了下来,空山环佩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就品不出半点人情味
“习远,坐下”
肉山铜锣嗓不服气吭哧道:“家兴,他欺人太甚.......”见人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钟习远像是铁拳锤击棉花,软绵绵没点回应,贼憋气,鼓着张脸坐了回去,细眼瞪圆也只能看见条缝
他想不明白许翀这外强中干的怂蛋有啥好怕的,不就是仗着爹有两间衣料铺子,不知道还以他家是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