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从上下缓缓走上来的人,一身红衣,容颜美得近乎妖异,不像人,倒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
他伤得很重,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但他好似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打量着她,目光挑剔:“你就是洛见雪那小子看上的人?”
她抬起头,默默看着他,他身上的伤都是洛见雪所为,她能够感知到那股气息。
她为他制作那把短刀作为礼物的时候,曾攫取过他的气息,将之注入到刀身中。她也曾抱着他的腰身入眠,贪婪地汲取那份独独为她热烈的气息。
所以她对此十分熟悉。
眼前这狐狸与洛见雪是敌非友。
想到洛见雪的姐姐姐夫是受狐族偷袭,她道:“你就是那偷袭的狐狸?看来你败得很惨。”
红衣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看得出对方的虚弱,比他虚弱得多,所以十分不忿对方的态度,你丫一个快死的,凭什么也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我!
他眼珠一转,冷笑道:“那还不是托你的福,你没把他带走,他留在天葵族位面,为了将功补过,疯了一样的针对我。
哦,对了,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对着他姐姐发誓,再也不与你来往,他还毁掉了通往这里的位面通道,说铱誮他只是一时贪新鲜,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的亲人族人。
还有,你跟他们交易的那股能量,被天葵族做成了一个幼崽秘境,他就是改造和接管人之一,他的外甥第一个住进去了。当然,谁也不会知道那个秘境和你有关系。”
他每说一句,就看到眼前人脸色更白一分。
他有种隐秘的快感,让洛见雪发了疯似地追杀他!他对付不了他,还不能讨点利息?到时候看他怎么解释!
想到那小子会急得眼红脖子粗,会有口难言有口难辨,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对,因为眼前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听完他的话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微微笑了起来。
那个笑怎么说呢,充满了释然,却让他看得很难受,像吃了一个没熟的柿子,涩了满嘴。
她看着远方翻腾不息的云海,眼睛也像弥漫开了一个云海,乌黑湿润,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她慢慢低下头:“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他不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可以为了自己守护的大地耗尽生机,不再等他。
而恰好,她也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样多公平啊。
她也可以放心了。
不会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去而痛不欲生,因为,她从来不是谁的全部,她没有那么重的份量。
她抬起头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面前的男人却有些慌,强自道:“喂,他不要你了,你跟我走吧,我叫红叶,是狐族下任族长,我狐族也有很多好东西,不比他们天葵族差。”
他过来就是为了带走这个人,他这次闯祸了,洛依那个蠢货,明明说的好好的,只是一场戏,谁知道她怎么安排的,那些护卫那么没用,居然死了那么多个。事情的结果就是,天葵族要跟狐族开战了,为了尽快阻止事态发展,他得找个筹码去威胁洛见雪。
眼前这人就是很好的筹码。
如果她能够因为恨上洛见雪而转投他们狐族,那就更好了。
然而她听到这句话,却慢慢收起了笑,目光转冷:“你是异族人,请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马上离开,这里并不欢迎你。”
红叶不知道怎么,在这目光下觉得十分有压力,明明她看起来很虚弱,但她的目光依然如此沉凝威严,让人心慌。
洛见雪那小子是不是有找虐的毛病,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他哼道:“不行,你必须跟我走,你不走,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伸手去拽她,下一刻,寒光一闪,他只觉得手臂一疼,连退几步,抬头看去,只见对方手上的剑已经出鞘,而且上面正在滴血。
他的血!
好快的剑!
红叶又忌惮又气恨:“像你这样的,一点都不温柔,洛见雪怎么会看上你,哦,差点忘了,最后他舍弃了你来着。”
她冷冷一声:“闭嘴!”
红叶叫道:“你最好乖乖跟我走,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沉默下来。
红叶洋洋得意,谁都怕死,这个威胁果然有效。
她却道:“不要把杀人挂在嘴上,人命是很沉重的,一条命,一条债,不要轻易背上这种债。”
红叶愣住。
她又笑道:“你在狐族,也属于很年轻的吧。”
红叶哼道:“小瞧我,我早就成年了。”
“那就是幼崽期很长了,和他一样。”她喃喃着,因为幼崽期长,所以成年时,经历的事情依然很少,所以依然很热烈,纯粹,甚至是天真。
差不多的的年纪,她已经走到了暮霭沉沉的寒冬,而他们依然在有着无边无际阳光的葱茏盛夏。
她仰起头,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如果可以,真想做一次无忧无虑,没有任何负担的小孩啊。
……
秦暖醒了过来,躺在地上怔怔出神。
她身上盖着一片叶子,大向日葵的大花盘子的阴影正好将她的脸盖住,她看着秘境里湛蓝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洛见雪:“怎么了?”
秦暖道:“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忘记了,但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对着天空伸出手,“现在的我过的生活,或许就是过去的我无比渴望的。”
无忧无虑,没有任何负担。
洛见雪沉默,过了片刻说:“这不是很好。”
“是啊,很好啊,我得好好想想,把我现在身上的担子都丢出去,好好享受退休般的生活。”
将几百万人从中洲带出来,无论是对谁,她都很对得起了。
……
另一个地方,红叶也正在看天空。
他被洛见雪揍得鼻青脸肿,毛都被薅秃了,手脚都带着巨大沉重的镣铐,但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是很安宁。
二十三年的牢狱?
这二十三年来,他何尝不是一直在自己给自己圈的牢笼里?
这些年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记起那一天,那个山头,那片云海。
当时,那人让他回去等待,让她准备一下,第二天去接她。
他很高兴,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怕人跑了,下山下了一半又折回来。
那一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安安静静的摇椅上,漂亮苍白的女人迎着朝晖和微雪,安安静静地睡着,长剑跌在地上,血色将地面染红。
哪怕后来知道,她早就做好在那天死去的准备,他依然无法释怀。
更不必说,再后来,他才查到,也就是那一天,洛见雪准备动身去中洲大陆。
只要她等下去,等到下午,一定会见到洛见雪。
然而她却带着他胡诌的那么些假消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以为她被放弃了。
她再也不能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从未放弃过她,并且正在前去见她的路上。
“一条人命的份量,真的很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