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一看他的袈裟规制,心里一笑,没说什么。
大喇嘛在心里直呼“小祖宗小祖宗”。
反正保康还是气呼呼的,他能穿这件礼服,已经很给这位“着急”的老师的面子了。
这个时候,保康还不知道着急给他上课的老师就是五台县的新县令。
新县令一来,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彼此都还没说话直接就对上了。
新县令仔细瞧着面前的小和尚,胖嘟嘟的粉妆玉琢,皮肤是水灵灵娇滑滑的白白嫩嫩,白里透红,眼睛是夜晚的星空和黑宝石,一件类黄色的九衣小袈裟穿在身上,配上小和尚周身的独特气场,哎呦呦,那个可爱!
偏红类黄的崭新袈裟上面,花纹空格有六层,分别代表六道,最后的线条没有封口,代表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尾端几处旧布做的小补丁,几处象征“点净”的墨点,正好形成一条小鱼儿的形状。
山上对比山下冷,五月的天气里面正好穿一件厚厚的里衣。里衣是红色,露出来一半,因为既不是坐禅也不是礼佛,衣之两端由左肩披至右胁下,将环挂在扣或钩上固定……好了,多好的一枚又帅又可爱的快乐大师。
可是,这件礼服,是僧人们上街托钵或者面见尊长之时所穿“祖衣”礼服中的,最低一个规格——九衣。
“县令老爷”那个气幺,明明小家伙有九衣到二十五衣的高规格不穿,偏偏穿了一个最低规格。
这是不喜欢读书?
还是不喜欢他?
“县令老爷”选择性忘记了他儿子说过的“不喜欢”,也没想到“师祖”和大喇嘛都没告诉他儿子是他来做老师,气得来——
可是保康发现他的老师是这一位,不光生气,还要反悔。
“保康不要县令做老师。”保康小脾气上来了,先声夺人。
“县令老爷”:“……”鼻子都气歪了。
师祖和大喇嘛什么时候领着人退出客院的他也没注意,只知道熊孩子太熊了。
“县令老爷”气场全开:“两三岁的小娃娃物欲未染,知识未开,所学即印,正是对知识的吸附力最为强大的时候,为何不学?不光要学,还要做到耳濡目染,先入为主,潜移默化,陶冶心性,开启智慧,蒙以养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自然成’;墨子曰:‘人性如素丝,染于黄则黄,染于青则青’。人人都知道,及早施教,方能健康成长。你不和我学习,和谁学习?”
保康丝毫不惧,下巴一抬,小嘴巴一张就来:“我就不和你学习。你写诗比纳兰容若好?你写文章比顾炎武的好?还是你画画比王原祁和石溪道人的好?”
“县令老爷”:“……”真想提起熊孩子打一顿屁股。
瞧着他小鼻孔朝天好一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偏偏又舍不得。
深呼吸,深呼吸,讲道理:“你是保康阿哥,是快乐小和尚,你要学什么写诗作赋,画画文章?”
“写诗作赋,画画文章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锦上添花,有天分有爱好有时间的时候学一学,现在主要是把开蒙的这一列书本都学会……”
保康:“……”新县令这副教训的口气布拉布拉一大通,听得他好不生气。
“我就不和你学!”小嗓门气怒不已,瞪大的眼睛里好似喷火,小眉毛怒气冲冲向上挑。
“县令老爷”登时气炸了,瞬间忘记来之前周培公和大喇嘛的叮嘱,也忘记了他儿子才刚刚三岁的事实。
“你都三岁了,还不学?”
“你要学什么?你说你要学什么?你……你将来难道要变成只会吟诗作赋,喝茶赏花的花和尚?这五台山,还有谁能说比我教导你更好?”
一副喷火龙暴跳如雷要打人的架势,保康看在眼里更为恼怒。
不喜欢这个新县令,不学。听新县令说的话,不喜欢,不学。听着新县令的声音更——更不喜欢,不学!
“哼!”
从鼻腔里哼出来一个鼻音,转身就要来一个潇洒的离开。
新县令的理智因为这一个“哼”全都消失,发现熊孩子的动作,身体反应快于脑袋,胳膊一伸,直接将熊孩子抱起来,举高平视。
保康:“……”突然间身体拔高和讨厌的人视线对视,懵。
张口就要来一个“大胆”,然后让侍卫们将这个新县令给叉出去。
新县令在求生的本能下在他今天被气死之前先一步开口,尽管他是面目狰狞,牙呲眼裂,那个叫咬牙切齿:“跟着我学,我可以教会你应该学会的一切知识。”
保康用眼神儿表示他的不屑。
新县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背过去。
对着眼前的熊孩子,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句话。
“快乐大师,真以为剃了光头,取一个法号,就表示你和皇家绝缘了吗?”
“你看你师祖,一直称呼你‘保康’,还让你自称‘保康’;你身边的宫人侍卫们,都称呼你阿哥。你这三年来遭遇几次暗杀,现在准格尔和三藩残余势力,都想来绑架你,还有其他,还需要我来说吗?”
保康:“……”沃特,这都是谁造成的,这都是谁造成的?
新县令心口一窒,在熊孩子无辜控诉的眼神下,莫名的心虚。
他高高地举着这个最挂心最不省心的儿子,语气生硬,似乎是解释,似乎是辩解,又似乎是想让年仅三岁的胖娃娃早点成长起来。
“待在五台山有危险,待在宫里,或者更危险。可明白?”
不明白!
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沉重,千言万语不能言说;一个懵懵懂懂,纯净无争。
新县令心神一震,刹那间的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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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该怎么说?
说你是继后的亲儿子,你和元后所出的太子天然敌对,和宫里的其他妃嫔兄弟姐妹哪个都天然不合?
说你的玛麽和乌库玛麽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忌讳你的身份,说太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而你不光有母亲,还有一个本身就底气和身份高于太子母家的母家……
说你刚出生三天,朝上的满洲大臣就提议废太子册封你为太子?
新县令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里放着所有的纠葛和无奈,却什么也不能说,他,面对无忧无虑的胖娃娃,面对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即使没有太子殿下出天花这件事情的刺激,当时的情况下他也不一定能同时保住两个嫡子多久。
新县令陷入自己的魔障,神魂出窍一般。保康瞧着新县令恍恍惚惚的模样,以为他这个皇帝的小爪牙果然心虚地说不出来话了,瞬间眉眼飞扬。
小幅度地动动身体,动动胳膊,示意对方,你抱得我不舒服了。
新县令:“……”愣愣地,按照小胖娃娃的指示,轻轻地放下他,弯腰看着他。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因为瞧着他这幅跟斗胜的小公鸡一样神气活现的小样儿,一瞬间什么感慨叹息都飞了。
一抹脸。
弯腰给他整理整理小袈裟,给抱到小椅子上,语气那个妥协:“快乐大师,你真还就得和我学习。”
“你不想知道准格尔的人为何对你感兴趣吗?你不想知道三藩残余势力为何要绑架你吗?你不想知道还有哪些势力进来五台山?
我这里的消息,保证比你师祖那里多,也比你身边的人能告诉你的多。”
窗外的木兰花开得正好,或白或红的小花朵儿随风摇曳,送进来阵阵花香。保康听着花儿们的笑声闻一口花香心思浮动,随口回答:“师祖只说保康学习‘三百千千’、‘三苍’等等书本儿。”
看图听故事多好,听这些打打杀杀的阴谋算计,那多没意思?
接着补刀:“师祖还说:保康的开蒙老师一定很会说睡前故事,还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名远播大江南北。”
“师祖说……”“师祖还说……”新县令喉头一哽,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又咽下去,那个憋屈。
“行。我去给你找来纳兰容若做诗词老师,给你找来王原祁和石溪道人学画画。顾炎武……他都七八十岁了,当今皇上几次请他都不出来做官,不过可以将你的文章送给他看,可以?”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保康举起右手念着小佛珠欢乐地打个佛号,真心觉得,这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甚好”
小胖娃娃转眼间从一只小公鸡变成一只偷鸡的小狐狸,大眼睛眯眯着,嘴角上翘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儿,新县令念头一转就明白原因何在。
等下面人去汇报皇上,皇上去请来这些老师,再等这些老师来到五台山,那至少小半年——师祖啊,不是保康不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