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在盛京祭祖,她亲眼看着一代又一代外戚的结局,联想到前朝为了防止外戚弄权一直从民间或者低等文官家选儿媳妇的事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大队人马到达雅克萨,她亲眼目睹胖儿子展露出来的才华、谋略、定力……心里头骄傲的同时,对自己的计划,有了更大希望。
一个人只比其他人强大一点点,人人防备人人嫉妒,可一个人要是强大到一定程度,所有人就不再是防备和嫉妒,而是敬重和仰望。
就好比老百姓对皇上的态度,几千年来的历代皇家不停地加重皇权的“高高在上”,不就是这个原因?
而如果她的儿子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那就是无形中和皇上平等的地位,未来一片坦荡。
她找到师祖。师祖微微笑。她也情不自禁微笑开来。
师祖看好胤禛,她也看好。如果将来是胤禛……或者对于保康来说最合适。当然,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只是一个皇后,皇后不能干涉政务更不能干涉立储大事。
她只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儿即可。
以前只是无意识地带着做,只是为了自己的皇后身份,为了自己的教养和自己的原则,只是想要胖儿子尽快适应皇家生活……去做一个皇上的“良配”。
以后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胖儿子,有意识地关爱公主们,关心皇子们的衣食住行吃穿,关心天下农桑女子辛苦,做一个更好的,真正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前面在打仗,她协助皇上安抚后方;公主们长大了要开始议亲,她主动送上关心;回来京城开始办八旗女学,她拉着公主们和宗室福晋们一起出力;儿子回五台山休养,她开始写书……
皇上说:“皇后最近辛苦。”
阿灵阿说:“娘娘出门两趟心胸开阔,果然非比寻常。”
皇太后说:“皇后这做得好。”
太皇太后说:“女子就该这么个活法儿。”
甚至容若大才子都说:“娘娘写的书,发人深省,震人心魂,给当代女子和孩子们指点迷津。”
她只谦虚地笑。
她儿子那么好,她当然也要学习和成长。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爆发那么一小下,居然引发一个这么大的波澜。
皇上震怒之下要清查内务府,还要清查后宫这些年的腐朽和污垢,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哪个进宫的女子不想做皇后?就好比哪个官员不想位极人臣出相入将?而要保住自己或者朝上爬,谁的手里能干净?
而她的把柄,不外乎是当年先皇后去世的事儿。
当年……当年,她和先皇后还是打小儿认识的小姐妹。她们曾经和其他的小姐妹们一起游玩西山,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在春天里赏花郊游……
先皇后直接就是皇后,十里红妆,从乾清门抬进来,而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
先皇后作为一个事事向皇上看齐的皇后,遵循赫舍里家的政治策略,在内宫里帮助皇上打压其他满蒙妃嫔,手段越发凌厉……
甚至为了一个生嫡子,为了这个嫡子的序齿,不停打压其他有孕的妃嫔。妃嫔们你争我斗你死我活,宫里头那些年的子嗣一个养不住,一方面是皇上和妃嫔们都太年轻的原因,可也不光是如此。
皇上知道吗?皇上在乎吗?年轻的皇帝忙着夺权亲政,没有精力去知道,也没有经验去在乎。
她的义父鳌拜在牢里气死了。
她的父亲遏必隆被康亲王杰书以十二项罪名弹劾,遂削去其太师之职,夺世爵,下狱论死。
她好不容易有孕,在几方人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流产了,太医说她的身体情况很难再有孕。
家族风雨飘摇,自身难保,仇人还活得好好的,她还是只能隐忍。
…………
皇上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皇帝,天下人就该听他的,一时冲动,同意吴三桂的主动消藩“请求”,直接逼反吴三桂。
吴三桂是乱臣贼子,在汉人眼里他也罪不可恕,不光是满蒙人,就是汉人都痛恨他,他不得人心,但他手里有兵权,有实力。
三藩一起叛乱,还有南边小琉球上的郑家势力,还有其他趁机观望的大臣们,趁机起事的汉人……
毫无准备的皇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眨眼间几乎丢失大半江山……
皇上迫切需要团结满蒙王公,需要启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她的待遇好起来。
可是满蒙骑兵在平原上对比三藩兵马真的不占优势,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大清入关,有一半靠的就是汉家兵马。
战事拖得时间越来越长,国力急剧衰退,先皇后长子去世,再次有孕……
宫里的妃嫔们当然不管这个时候一国之后有孕的意义,而先皇后本身就因为前线和宫廷的压力,怀孕的不适,对宫里的管束松懈……
先皇后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她都知道,但要她出手帮忙,她做不到。
那一次,可能是整个后宫的妃嫔们最有默契最齐心的一次,不论是非对错,只论争斗。
当然,先皇后后来也意识到了,但已经晚了。不管是为了对皇帝的爱,还是做一个皇后在这个时候最基本的责任,还是为了她的家族,为了她自己……她必须生下这个孩子。
她几乎可以猜到先皇后孤注一掷的选择:赌一次,赌这个孩子是一个阿哥,有望被封为皇太子。
她记得,先皇后临产要见她。
她很高兴,依旧年轻的皇后一身正蓝礼服端端正正,妆容素雅却没有哭哭啼啼的,还是当年她那个喜欢诗书礼仪的小姐妹。
“我若去世,你会是皇后……”赫舍里皇后的眼里有对皇上的依恋,有对自己孩子的担心。
“你放心。”她的声音冷漠。
可就这么一句,赫舍里皇后好似承受不住一般,右手摸着肚子,眼里有了泪水。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会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可是我是原配皇后,我心甘情愿。”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嘶吼出来。她的笑容更冷。
“你心甘情愿就好。”声音冷若冰。
两个人四目相对,赫舍里皇后的眼里有痛苦,她的眼里只有冷漠。
赫舍里皇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眼泪滚滚而下。
她几乎可以想象,一个长在深宫没有额涅护着的皇子,就是被封为皇太子又如何?
除非天降大机缘,否则他几乎没有继承皇位的希望,可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伊哈娜——”她不甘心地喊一声,却怎么也无法说出祈求、示弱的话。
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尽力去做皇上心里想要的那个皇后,最符合天下人礼仪标准的皇后。
伊哈娜,她的小姐妹,她只会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永远不会爱上皇上,如同她永远不会喜欢汉家的诗词歌赋,只喜欢读史。
“伊哈娜——谢谢你。”她艰难地吐出五个字,说出来后却如释重负。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来见我,谢谢你到最后也没有对我动手,谢谢你,还是你。
赫舍里皇后狠狠地一闭眼,抓着长椅扶手的双手青筋毕露。
她听着这两声“伊哈娜”,定定地看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她还勉强是她,而她,已经不是她。她们都变了。
赫舍里皇后生产那天的情况,她都知道。
她甚至知道,皇上有那么一刻,确实是因为愧疚和不舍真心要册封新出生的小阿哥为太子。
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答应,那是因为赫舍里皇后已经去世的缘故。
如果赫舍里皇后活着,小阿哥作为一个有母亲的嫡子,会这么简单地被封为皇太子吗?她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进了宫,进了权利的旋涡,谁也不能全身而退,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赫舍里皇后、亦或者她……任何一个人,都一样。
…………
一件件陈年往事被抽丝剥茧地揭露出来,宫里的老一辈妃嫔们都沉默,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沉默。
皇上来质问她,她实话实说。皇上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只想冷笑。
她只担心儿子会怎么想。
她儿子聪明,但向来喜欢用阳谋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她担心儿子无法接受这一切。可她没想到,胖儿子急匆匆地从五台山写信过来,只心疼她,只愤怒于太子的作为。
她很高兴。
那么一刻,她感觉,过往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放下了。
惠妃、荣妃纷纷过来,拐弯抹角的道歉和解,她都接受下来。她活着,她有一个会心疼她鼓励她做自己事情的儿子,足矣。
…………
无法接受这一切的皇上生了病,胖儿子急匆匆地从五台山回来,和她说话。
“额涅——你生气吗?”
“生谁的气?”她开心地笑。
“汗阿玛。”
“咳咳。”她轻轻瞪儿子一眼,“又说错话。额涅怎么会生你汗阿玛的气?”
一张俊脸渐渐长开的儿子,听到她这么说鼻子皱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