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王负剑伸出两指点在她身上,她身体微僵,再也动弹不了,话音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愤怒地转着——王负剑这厮居然点了她的穴道。
李姝险些气炸。
她想下床拿枕头把王负剑砸个稀烂,但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负剑把被她扔下的枕头放在床榻上。
只是这样王负剑似乎仍嫌不够,又来移动她的身体,让她靠着枕头,半倚半躺着。
于是李姝知道了,王负剑是动了怒。
她的坏脾气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更何况,王负剑是个杀人如麻的剑客,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怎会有甚么好脾气?
王负剑能忍到她现在,不过是因为她能找到他姐姐罢了。
如果她找不到他姐姐,以他的作风,早就将她一剑杀了。
想到这,李姝又有些有恃无恐。
王负剑再怎么恨她又怎样?
还不是一样不敢杀她。
心里再怎么生气,也不过是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安静片刻,再或者饿她一两日。
王负剑不敢伤她性命,她便有机会报今日之仇。
待她回到皇宫,有的是法子收拾王负剑。
李姝双目看着粗糙承尘,怄气地想着,忽又听到碗碟碰撞的声音。
王负剑生起气来还会摔碗?
这种举动也太孩子气了些。
李姝心中鄙夷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入目的是王负剑正用他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极不熟练地收拾着碗筷。
剑在他手里能翻出花,可碗筷到了他手里,却是极度不协调的,笨手笨脚的,看上去有些好笑。
若不是此时她被王负剑点了穴道,只怕她早就笑出了声。
没由来的,李姝心中的无名火消了。
但她心火并没有消太久,原因是她看到王负剑收拾好碗筷,端起盛着黑乎乎药汁的碗向她走来。
不用想,也知道王负剑想灌她喝药。
看到这一幕,李姝几乎想破口大骂。
偏她现在说不了话,只能任由王负剑摆布。
汤药放了许久,已经不热了,王负剑端着汤药碗,坐在床榻上,拿起汤匙,盛了汤药送到李姝面前。
李姝被他点穴时在说话,嘴是张着的,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汤药喂到李姝嘴里。
苦涩的汤药入口,浸染得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李姝再一次亲切问候王负剑的祖上十八代。
一口又一口,王负剑喂得极有耐心。
李姝喝得气急败坏。
最后一点汤药喝完,王负剑放下碗,从食案上摸出最后一块砂糖,塞到李姝嘴里。
李姝早就苦得不行,砂糖刚入口,她便狠狠咬下去。
王负剑的手指来不及收回,被她一同咬住。
血腥味在她口腔蔓延开来。
王负剑眉头微动。
李姝挑衅似的又咬了一下。
王负剑面无表情,任由她咬着。
他除却刚才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外,再无其他动作。
看着王负剑无动于衷的脸,李姝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口腔里血腥味伴着苦涩药味在蔓延,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李姝松了口。
王负剑收回手,鲜血顺着他的指腹往下流,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并起两指解开李姝的穴道。
“咳咳!”
身体恢复正常,李姝轻拍着胸口,伏在床边剧烈咳嗽着。
王负剑坐在一边,听她咳嗽声断断续续,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中了西施毒,寻常医者开的药对你无用。”
“但你寒气入体,不能不喝药。”
李姝把汤药吐了大半,方觉得身体好受了些,随手擦了擦嘴角,翻过身,仰脸看着王负剑,不耐烦道:“你懂甚么?”
“我懂你为何不喝药。”
王负剑漠然道:“你第一次杀人,在五岁,替你母亲报仇。杀人之后,你大病一场,缠绵病床喝了许多药,自那之后——”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王负剑没有情绪起伏的话。
王负剑的脸偏至一边,没有动。
他感觉床/上的李姝眼睛轻眯,听到她声音微凉,满满都是威胁味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一般活不了太久。”
“你若还想见到你姐姐,便少管我的事情。”
窗外似乎又飘起了雪,沙沙落在地上,盖着之前即将融化的积雪。
屋顶树枝又呈现一片白。
王负剑突然想起萧御对他说过的话。
萧御说,姝儿半生凄苦,如今做了长公主,也算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便是脱胎换骨,她尖锐,她疯狂,她厌世,她对一切没有兴趣,除了权利。
若这样的姝儿冲撞了王兄,万望王兄海涵,待我归来,必向王兄负荆请罪。
萧御的话犹言在耳,王负剑闭了闭眼,一言不发从床榻上起身,收拾了碗筷走出房门。
李姝看王负剑大步离去,房门再度被关上,呼啸风霜被门关在外面。
李姝烦躁地把枕头重重砸在房门上。
她突然发现王负剑比萧御还要烦。
她的过去怎么了?@轻@吻@书@屋@独@家@整@理@
值得旁人一遍一遍提起?
她就是不爱吃苦东西怎么了?
干嘛非要跟她的过去扯上关系?
萧御如此,季青临如此,王负剑这个王八蛋也是这样,好像她的过去多么不堪入目一般。
是,她过去是没少吃苦头,但人生不能只往苦处看,她从一个籍籍无名需要看人脸色的宗室女,走到今日一手遮天的长公主的位置,她觉得她的人生简直是大写的逆袭,首屈一指的励志。
可偏偏,萧御季青临还有王负剑,提起她的过去都是一脸的可怜。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别人可怜她,她不要任何人的可怜,她是逆风翻盘的长公主,弄权天下,世人俯首的存在,哪里轮得到旁人来可怜?
李姝一肚子火没处发,抱着枕头狠狠地砸。
砸了一会儿她的手有些疼,便气急败坏用脚踩。
权当自己踩的是王负剑那个铁憨憨。
正当她踩得起劲,房门突然被打开,狂风灌了进来,又很快被挡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王负剑又回来了。
“你还回来干嘛?”
李姝出了一身汗,面色潮/红,问道。
王负剑道:“回来问你何时回宫。”
“现在就走。”
李姝整了整衣服,下/床穿好鞋子,道:“这个破地方,我一刻钟也不想待。”
王负剑道:“你的身体——”
“闭嘴!”
李姝极其不耐烦。
王负剑静立在房门口没有动,堵着李姝的路,李姝伸手去推他,他像是一堵墙一般,纹丝不动。
“你寒气入体,需要养身体。”
王负剑固执道。
李姝知道王负剑一根筋,认准的事情,头撞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他既然这般说,便不会让她轻易离开客栈。
“是寒气入体重要,还是我身上的西施毒重要?”
李姝被王负剑磨得没办法,直言道:“我身中西施毒,无药可解,幸而有太医院院正用药物帮我压制,每隔五日吃一次药,方能保我性命无虞。”
“今日是我出宫的第四日,你若想让我横死街头,大可让我留在这里养病。”
王负剑皱了皱眉,片刻后,他让开一条道,让李姝除去,自己去牵马,带李姝回宫。
王负剑牵着马刚刚走出院门,马背上的李姝突然道:“你结账了吗?”
王负剑不解其意,道:“甚么结账?”
李姝:“.......”
你怕不是真的是个铁憨憨。
李姝深吸一口气,道:“我去把你的剑要回来。”
她能打骂王负剑,坑王负剑,别人不能。
李姝从马上跳下来,去客栈找掌柜的。
王负剑没有生活常识,马匹和佩剑多半是找掌柜的当的,她得找掌柜的要回来。
李姝找到掌柜,掌柜的正带着人相看王负剑当的马,见李姝自雪地里走过来,身披狐皮大氅,漆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散开,她眉目如画,占尽天下风流,如怒放在雪原中的红梅一般。
掌柜看愣了眼。
王负剑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这是我的马。”
李姝单刀直入,指着掌柜牵着的马,点醒掌柜:“还有,他的剑呢?”
掌柜这才回神,笑眯眯地打量着王负剑与李姝两人。
一个气度雍容华贵,一个沉默寡言,两人看上去不像夫妻,更不像兄妹,跟府上的奴仆带着千金小姐私奔一般。
这样的肥羊,可不能不宰。
尤其是,这位千金小姐的模样委实令人心动。
掌柜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是姑娘的马呢?姑娘在小店吃住好几日,又是生病又是抓药,花费了小店不少银两,这匹马,是这位郎君无钱结账抵给小店的。”
“说起来,只这匹马还不够。”
掌柜的目光在李姝身上打转,眼底满是贪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