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先帝驾崩。
而现在,先帝已经死了。
萧御目光深了深。
萧御看向王负剑。
王负剑抱剑,双手环胸,他的眼睛被李姝弄瞎了,用红绸缎蒙着。
许久不见天日,他的肤色是不健康的白,在红绸缎的衬托下,有着勾魂摄魄的病态美感。
萧御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平静说道:“姝儿半生凄苦,若季小将军真心喜欢姝儿,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感情岂是能算计的?”
王负剑冷笑开口:“季青临对李姝的喜欢不是喜欢,是上当。”
萧御静默无声。
王负剑道:“此去岭南千里,丁家族人更是居无定所,你未必能在来年冰化春来之际回来。”
“在这一段时间来,我会待在李姝身边,朝堂之事我虽不懂,但行刺暗杀之事我还略懂一二。你只管放心去岭南便是,待你回来之际,李姝仍是完完整整的李姝。”
萧御眉头微动,道:“如此,多谢王兄。”
王负剑没有答话,转身出了庭院。
萧御对着簇簇落下的雪花伸出手,晶莹雪花落在他手中,很快融化成水,从他指缝中溜走。
“世子。”
侍从从院门处走进来,双手递给萧御一方锦帕,垂眸说道:“您该上路了。”
萧御看着自己掌心的一团水渍,神情漠然。
“走罢。”
萧御接过帕子,慢慢擦着掌心,说道。
萧家的马车出了霸城门,守城的卫士迅速向长乐宫送消息。
长乐宫的李姝彼时正在看益州送来的战报。
今年的雪极大,羌戎的牛羊冻死大半,羌戎无粮,频频骚扰边关。边关将士群情激愤,大开城门出兵五万,迎击羌戎。
然益州大雪,五万人马不知所踪,直至今日,仍是联系不上他们。
至于他们抗击的犬戎,却是时不时侵袭边境。
五万人马并非小数,又加之犬戎虎视眈眈,守城将士不敢隐瞒,八百里加急送战报入长安。
长安城世家争权,宗室诸王伺机而动,这种消息一旦传开,各方势力必会趁机作乱,故而这种战报尚未抵达长安,便被她的暗卫扣下了,偷偷递到她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
李姝心思都在犬戎身上,头也不抬,随口说道。
元宝面上颇为踌躇,试探说道:“咱们的人,怕是不行吧?”
李姝看完了战报,随手放在一边,道:“无妨,且跟着就是。”
“萧世子既是给本宫去寻丁家族人,便不会说甚么。”
萧家在她的打压下虽颓势已现,但百年世家的底蕴仍在,萧御又是一个明察秋毫之人,她麾下号称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暗卫对付寻常人尚可,但对付萧御,却是颇为吃力。
元宝应下。
李姝看身边没有王负剑,又问:“对了,王负剑去哪了?本宫有事寻他。”
她把暗卫交给王负剑,打的是让王负剑将她的暗卫调/教成真正的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她险些丧命于王负剑剑下,却宽宏大量留下王负剑的性命,可不是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充当吉祥物的。
元宝道:“奴婢这便去寻他。”
李姝摆摆手,示意元宝快些去。
另一个小黄门看了看李姝放在一旁的战报,小心翼翼说道:“长公主,战事紧急,此事需要您尽快做决断。”
李姝揉着眉心,道:“本宫知道。”
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快则十日,慢则一月,此事必会被长安城的世家们知晓。
她得趁世家尚未得知之前,派心腹战将去往益州处理此事,若是不然,待事情传开,世家们必会逼她让出益州兵权。
益州兵权一旦被世家所得,以世家精致利己的作风,或与犬戎眉来眼去耗她原本不多的钱粮,或借此蚕食她的势力,让她把重心放在益州,无暇顾及长安局势。
长此以往,她这位一手遮天的长公主,便与她那位被世家们架空的父亲没甚两样。
益州不能有失。
可问题是,派人去益州?
季青临虽是绝世悍将,但益州局势不同雍凉之地,雍凉是季家的大本营,季青临在雍凉能一呼百应,到了益州,便是两眼摸黑。
更何况,他用不了季家的身份——季存忠已经办过后世,季家的季小将军暴毙,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没姓名的人。
且益州颇为排外,语言与中原九州也大不相同。
每次益州战报传来,她单是看明白上面写了甚么都要花费许多功夫。
她研究过益州的语言尚且如何,更何况根本不了解益州情况的季青临。
当然,更重要的是季青临被季存忠打得半死,若不是她将他救出,只怕这会儿早就入土为安了。
季青临的身体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养不好,她怎放心让他孤身一人去益州?
益州之事,还得去找那个人。
但那个人的危险程度,不比萧御低。
李姝垂眸按着眉心,正在思索间,元宝小跑着进殿:“长公主,王负剑回来了。”
李姝睁开眼,看见王负剑大步走进殿,红绫覆眼,面容冷峻。
“你找我?”
王负剑走到她面前停下,问道。
李姝道:“我需要一支能够远胜于萧家的暗卫。”
“你不放心萧御?”
王负剑问道。
李姝笑了,道:“他出身世家。”
“但他喜欢你。”
王负剑接道。
“我的大侠,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情。”
李姝凤目微挑,笑着说道。
一句大侠被她叫得黏黏糊糊,喜欢两字更是说得百转千回,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尽管萧御将萧家最珍视的海图拱手相送,尽管萧御为她远走千里,冒着生命危险去岭南寻找丁家族人,但在她心里,萧御做的这些事情,不值一提。
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根本没有心,她玩弄权势,玩弄人心,
喜欢她,根本是自讨苦吃。
萧御如此,愣头青的季青临更是如此。
不,季青临并非如此。
季青临喜欢的,是她不择手段勾画的假象,并不是真实的她。
“知道了。”
王负剑转身离去。
王负剑出了正殿,去往季青临住的偏殿走去。
季青临自幼习武,骑射极好,又懂排兵布阵,宫人们只以为王负剑与季青临商议如何训练李姝的暗卫,心中并未多想,见他过来,连连给他让路。
王负剑走进偏殿,鎏金瑞兽里燃着李姝最爱的苏合香,苏合香之下,隐隐有着苦涩汤药味与淡淡血腥味。
殿里伺候的宫人并不多,低头垂眸侍立一旁,看王负剑进来,连忙向王负剑见礼。
王负剑略微颔首,绕过琉璃屏风,来到季青临榻前。
季青临倚在榻间似乎正在看书,见他进来,将书合上,放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
“天下第一剑客?”
季青临声音明快,指着一旁的软垫,道:“坐。”
王负剑将剑放在一旁,迎着季青临好奇的目光,单刀直入道:“你喜欢长公主?”
“长公主风华绝代,谁人不喜欢?”
季青临毫不掩饰自己对李姝的喜欢。
恰时宫人捧着茶水送来,季青临接下宫人送来的茶水,剑眉微挑,道:“你为长公主而来?”
王负剑漠然道:“我为萧御而来。”
听到萧御二字,季青临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抬手遣退殿里伺候的宫人,这才问道:“那个负心汉与你说了甚么?”
“负心汉?”
王负剑冷笑,敷着红绫的眼对着季青临,道:“你当真愚不可及。”
季青临星眸微眯,声音不复刚才的明快,道:“愚不可及的是你。”
同为男人,又同出身世家,他明白萧御的心中的报复,但他不能明白的是,萧御为了权势,能负了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姑娘。
负了也就负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未必不好,可萧御却利用李姝对他的感情,联合恨李姝入骨的世家,险些将李姝害死。
秋猎之际,若不是他觉察世家们的动作,与李姝的异样,只怕此时的李姝早就死于刺客之手。
似萧御这种薄情寡义之人,他恨不得杀之后快,偏李姝对萧御珍视得很。
想起李姝明明心里很在意,却偏要装作甚么事情都不曾发生的模样,他心里便堵得很。
萧御有甚好的?
哪里及得上他?
季青临心中不屑,面前王负剑冷冷开口:“那你可知,李姝当年为何与萧御分开?”
“那时长公主只是宗室女,而萧家却想尚公主,瞧不上当时的长公主。”
想起李姝受过的委屈,季青临便一阵心疼。
多好的一个姑娘,萧家真是瞎了眼。
想到此处,季青临更是为李姝报屈,甚至想着时光若能倒流该多好,他必会穿越千山万壑来到李姝身边,抱抱那时孤立无助的李姝,告诉她,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你的未来,我在等你。
他心中这般想着,忽听王负剑嘲讽出声:“是李姝拿了萧老夫人的两万两黄金,断了与萧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