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溅雪这才好像猛然回神,不由失笑:“只是看桃桃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十分有条理,一时呆住了。桃子,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一个小丫鬟俏生生地惊叹:“姑娘你懂得真多。”
原来是为了这个,宁桃有些脸红,小声地说:“从我们那个世界的书上,话本上看来的。”
常清静眸光动了动,一时默然。
人有时候总是会因为太过亲密,而忽视了身边的人,而忘记了身边那个人也很优秀。
宁桃便是如此。
在摆脱了这些束缚她的枷锁之后,她就像一棵挺拔的小松,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着阳光,便迅速地成长了起来,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正直和强大。
而他们便是她急于摆脱的陈腐的浊息。
宁桃脸红地胡乱摆摆手:“我这顶多算是我个人建议,不能作为参考的,”末了桃桃还没忘征求身边少年的意见,“李同学,你怎么看。”
“李寒宵”顿了半晌:“桃桃,我与你看法一致。”
好不容易走到了案发现场,桃桃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如果是他杀,肯定是有处理现场的痕迹的,多年刑侦剧经验告诉她,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比如说血迹是不是到处飞溅的啦,现场有没有血迹拖拉的痕迹啦,擦拭地面的痕迹啦。
虽说最好不要带着主观意愿勘探现场,但宁桃心里莫名认定了这就是他杀。
而且杀人的凶手,十分灵敏狡猾。这个时代不像现代能接触到如此多海般广播繁杂的信息,修真界这一众修士杀了人鲜少有毁尸灭迹的,而这个凶手竟然有处理和布置现场的意识,这点十分难能可贵,从这一点上出发,凶手定然是个谨慎的人。
几个人进了屋,在征得了青萝的同意后,将屋里小心翼翼地都调查了一遍。
突然间,常清静在柜子前停住了脚步:“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宁桃还蹲在地上,费力地检查着地上的痕迹。
少年定定地将手探入柜子里,略一摸索,果决地一掰。
听到动静,桃桃和谢溅雪都抬起眼,走了过去,不约而同地问:“什么?”
“咔哒”一声细微的机关响动。
常清静垂眸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宁桃面露惊讶。
竟然是个蓝色的布包袱。
“去看看。”李寒宵率先迈开脚步,走到了桌前,将这布包袱摊开了。
包袱一摊开,首先露出的是几叠换洗的衣物。
桃桃指着衣服:“春夏秋冬,都齐全了。看上去,好像是要去远行的样子?”
常清静继续低着眼往下翻。
再往下,是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户籍与路引。这路引上的日期表明就是在这最近几天。
宁桃慢慢地收敛了思绪,大脑飞速运转。
“这是钱管事为自己准备的,能为自己准备这些东西,这就表明,她是想逃跑的。”
一个为了逃跑做了万全准备的人,为何会自尽,而且切颈的伤痕又是从前接触不到的东西造成?
但这还不够,她还需要佐证。
宁桃转身看向青萝,在看到这只包袱后,小姑娘浑身一震,泪水夺眶而出,几乎快哭晕了过去。
看着青萝哭的模样,桃桃心里有点儿发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想要传递点儿温暖和力量。
“青萝姑娘,请问你母亲平日里是个怎么样的人?”
青萝放声大哭:“我娘……我娘,她性子好强,我也不信她会自杀的,她……她从前带着我苦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委屈,都硬生生咬牙扛过去了。”
“她能带我讨饭,带我睡狗窝,她不认命的。”
“这就够了。”宁桃错开视线,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了,轻轻地说。
谢溅雪:“可是,这样一来,那遗书又是怎么回事?”
走出钱管事的住处后,三人站在廊下,谢溅雪有些举棋不定。
宁桃叹了口气:“再查查看吧,这些线索和这时间都指着钱管事的死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没想到这事情越来越难办了,感觉好像误入了什么个大案子,大阴谋。
桃桃几乎一个头两个大。
“我想回凤陵仙家一趟。”纠结了半晌,宁桃主动开口,“我想继续查查看,谢道友可以吗?”
谢溅雪无奈:“当然可以,这事毕竟已经牵扯上了凤陵。”
常清静:“我陪你。”
谢溅雪笑道:“时候不早了,李道友就算是要陪,也得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再出发吧。”他看着常清静的目光不闪也不避,这目光对于一向温和的青年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礼。
常清静错开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
桃桃揉揉脑袋,表示认同:“那……那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钱家出了这种事儿,愿意让他们一通调查现场,宁桃已经很感激了,更不好意思在腆着脸继续打扰。
常清静:“………好。”
夜色苍莽,一天星斗辉明。
常清静却没有入睡。
他在想宁桃。
这个时候,宁桃或许已经睡熟了,或许还没睡。她睡得一向比较晚,这个时候十有八九还悄悄蒙着头躲在被子里,借着烛台的光偷看话本子。
薛素曾愤怒地质问他对宁桃究竟是什么感情。
“你要是喜欢她,那就娶她,我保管没有异议!可是现在,你这样算什么?不说喜欢她,也不说不喜欢她,就将她困在蜀山!
他不知道,可是现在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在心底浮现。
常清静又忍不住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微凉,很薄。
从前宁桃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小青椒,我们那儿有个说法,说是嘴唇薄的男人薄情!!”
“但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薄情。”少女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你多情啊。”
他薄情吗?
常清静想了又想,最后又搁下了手。
对苏甜甜他甚至都做到了多情,而对于她,他的确是薄情的。
人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会伤害到彼此,他不懂,不知她的心意,一次一次以友情和信任为刃将她伤得遍体鳞伤。正如几十年前,那场跌跌撞撞的搜魂一般。每一次搜魂,他对她的理解都更加深了一些。他曾经自认为是最了解她的,如今,他忽然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常清静身子僵了又僵,闭上眼躺了许久,终究是没有酝酿出任何睡意,只好起身走到窗前看月亮。
宁桃也没睡着,她也没看话本,就这么躺在床上叹着气看月亮。
像个咸鱼一样,光着脚,蹬着腿,栗色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之前在钱管事家的时候尚未表现出来,而眼下,她终于表演不下去了。一闭眼,脑子里翻来覆去地便是钱管事的脸。
女人惨白的,死气的脸。
睁开眼,天上的月亮好像也变了。
她视力变差了,看月亮都有重影了。宁桃揉揉酸涩的眼睛,闷闷地想,月亮渐渐与钱管事那惨白的,死气的重合,又突然地,变成了柳易烟的脸。
柳易烟她惊恐地睁着眼,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柳易烟的脸渐渐又不断变化,变成了刘慎梁,变成了扶川谷中那一个个修士,那一个个被她亲手杀了的修士。
桃桃猛地哆嗦了一下,一个激灵,霎时间就好像又被吞入了漆黑的深渊,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死活睡不着,宁桃干脆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慢吞吞地走出了客栈,走到了天井里,坐在石阶上看月亮。
看了半晌,又换了个姿势,躺在了青石板上。身下的青石板已经生了苔藓,湿冷,但躺在这上面反而能给她带来点儿喘息的余力,
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又哭了。
又来又来,到底有完没完了!!
沉默了半晌,宁桃默默伸出半只胳膊,挡住了眼皮,心里十分苦涩无力。
放过她吧。
从她重生起她就老是梦到柳易烟和刘慎梁他们,估计是被她杀了之后这帮大兄弟心怀怨念,不把她拖入地狱誓不罢休。
常清静心里很乱,脑子里嗡嗡直响,偏在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了点儿动静,他五感一向敏锐,下意识地向窗外投去了一瞥,目光触及这动静来源的刹那,常清静怔愣在了原地。
宁桃?
常清静站在窗前,从他的方向,能将下面的天井尽收眼底。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宁桃,常清静一怔,原本焦灼的心思不由自主地缓缓安定了下来。然而,接下来目睹的这一切,却又让常清静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
月色下,宁桃披散着柔软的栗色头发,趿拉着拖鞋,突然走到了天井里面,坐了下来。少女在天井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久到裙角和绣鞋都沾染了夜露后,这才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用小臂轻轻遮住了眼皮。
目睹这一幕,常清静胸口好像缓缓地结了冰,又好像全身的血液一并涌入了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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