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他们一直待到入夜,这才离开了酒楼,前往西洲馆。
几人毕竟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声色犬马之地,站在西洲馆的大门前都有些紧张,就连常清净也有些轻微的不自在。
和宁桃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青楼都不大一样,西洲馆远远看去,还是比较正经的,甚至有些清简朴素。洞庭城文人墨客较多,哪怕是秦楼楚馆为了贴合这些文人骚客的口味,也装模作样地打扮了一番,青瓦粉墙,显得风雅脱俗。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妖冶的荡妇故作知书达理的贞洁烈女,未将妇德女戒放在眼里,偏又装作出矜持高高在上的模样。
每一个角落,无不彰着显心眼。
走进去只看到假山水榭,亭台楼阁,此时刚刚入夜,西洲馆内挂上了琉璃灯,昏黄的灯光下,隐隐传来了些琴瑟之声。廊下花木扶疏,种着些芭蕉、湘妃竹与精心修建过的松树。
“你说黄星阑?”
面前的女人像是刚刚睡醒,云鬓散乱,衣冠不整,星眸潋滟,懒散地趴在桌子上,拨弄着面前的古琴。
《春秋左传》有云:“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琴素来是君子之器,这价值千金的古琴就在婊子的手下呻吟。
这女人正是老鸨口中所说的“接待过黄星阑”的妓女——玉娘。也就是之前在白玉广场前来搅场子的那位。
看到玉娘的那一瞬间,孟狄和桃桃惊愕地张大了嘴。
“你你你你!!!”
“是你!!!”
女人“噗”地笑起来,玉指又闲散地拨动了两下琴弦,看上去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狼狈,眼波流转间,目光从这几个青年儒生面前一一扫过,又在常清净和谢溅雪身上多停留了半晌。
“这么惊讶做什么?”
“要我说,该惊讶的是我,小姑娘你跑到这儿来?”玉娘柔媚地笑道,朱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淬了毒一般,句句带刺,直逼向宁桃。
“之前在广场上的时候不是挺义正言辞的吗?”女人三两步走上前,轻佻地挑起了桃桃的下巴,嘴角勾出个嘲讽的笑,“怎么现在就愿意屈居身份跑到这腌臜的地方来了?”
察觉到下巴被高高抬起,一眼对上女人这慵懒妩媚的眉眼,桃桃十分不争气的,脸红了。
玉娘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她,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了。本以为这种圣贤书里浸淫着的姑娘,心气儿一定高,被她戏弄必定羞愤欲死。
她一向看不起这种女人,整天奉妇德女戒为圭臬,眼高于顶,假清高。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罢了,还好意思看不起她们,真是笑死人了。
然而在宁桃这儿就不一样了,桃桃脸色涨红地想,漂亮的小姐姐谁、谁不喜欢啊。
第98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四十三)
看到小姑娘这副呆头鹅的样子, 玉娘反倒“噗”地笑了出声。
这一笑,原本还有点儿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
“说罢。”女人收回了手,重新坐回了琴岸前, 懒懒地问,“你们要打探什么消息?”
谢溅雪脸色微红, 低咳了一声, 垂着眼从袖中摸出了两锭银子:“敢问姑娘可听说过黄星阑这个名字?”
“黄星阑。”玉娘眼睫一扬, 娇媚地笑起来,“的确是听说过的,然后呢?”
却是不肯再往下继续透露半个字儿。
谢溅雪自然明白玉娘的意思,又垂着眼摸出了一锭银子: “黄星阑是这的常客?”
玉娘这才露出个笑意,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 倒也不是。”
“敢问姑娘,姑娘最后一次看到黄星阑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 十多天前吧?”
谢溅雪眼睫微颤,又是一锭银子加了上去。
“可否具体些?”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大概……”玉娘露出个不大确定的表情,“十四天前?”
常清静皱了皱眉。
十四天前。
黄星阑是十五天前失踪的。也就是说他离开书院后,紧跟着就去了西洲馆, 接着再没了踪迹。
谢溅雪正准备开口。
啪!
一锭银子抢先一步已经摁到了桌上, 孟狄面色凝重地问:“姑娘可知道黄星阑往哪儿去了?走之前可有透露什么内容?”
玉娘大笑:“我是接客的婊子,管客人去干嘛?”
……
线索在西洲馆里断了。
她虽然不认识这位黄星阑, 但毕竟是书院的学生,突然失踪了, 到时候势必要连累到书院和宋先生。
桃桃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去,但看到飞梁跨阁间隐隐绰绰的纱灯灯光,烘出一团暧昧的红雾, 远远望去像是重楼起雾。
“李同学,你怎么看?”宁桃偏头去征求李寒宵的意见。
谢溅雪和孟狄还在屋里同玉娘交谈,看这架势是势必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了。
常清静道:“我曾见过黄星阑一面。”
这个她已经知道了。
桃桃换了个姿势,不抱希望地皱着眉追问:“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常清静顿了顿,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含蓄地换了个措辞,“他阳气未散,精气充足,看起来并非是这儿的常客。”
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提到这些事就会脸红的小道士,但宁桃不一样,她从重生至今,未满双十,不过十多岁的年纪。
宁桃恍然大悟:“你是说他还是处男!!”
费尽心思含蓄表达的常清静:“……”
察觉到身旁少年一瞬的沉默,桃桃回过神来,又涨红了脸。
好像,处男这个词,对于李寒宵来说确实有点儿奔放了,毕竟他们认识也才半个月呢。
沉默了一瞬之后,常清静反倒微不可察地轻轻弯了弯唇角。
他忘了,桃桃本就是这种性子,当初在王家庵时,也该直接说出“那玩意儿被剁了”这种话。对这种事,在查案这种不该忌讳的地方,她向来坦荡。
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人都直白大方,正因为心中磊落,故而大方。
少女还曾经拍着他肩膀,沉痛地表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
“这是我们那儿一位文学大家的话。”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倒显得他思想下流局促了。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还在这西洲馆内,根本没有离开。” 默默思索了片刻,宁桃提出个大胆的想法。
常清静颔首:“未尝没有可能。”
少女跃跃欲试:“那好!我们先分头四处找找看。”
等到李寒宵离开后,看着李寒宵的背影,宁桃沉默了半晌,皱了皱眉。
刚刚她和李寒宵离得有点儿近。总觉得好像闻到了股隐隐约约的降真香的味道,和梦里那个味道如出一辙,这个味道,她只在常清净身上闻到过。
“他阳气未散,精气充足”
少年清冷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一个看上去普通的凡人儒修,是怎么能看得出来对方到底是不是处男的。
要不眼神是x光,要不就是修士。不不不,就算眼神是x光那也看不出来!
……
桃桃谨慎地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不随便臆测了。随便臆测他人并不是个好的习惯,当务之急,还是在黄星阑失踪的这个案子上。
重新打起精神,宁桃长长地吸了口气,继续投入了查案大业。
她虽然戴上了帷帽,但身形娇小,依然能看出是个姑娘。他们给足了老鸨银子,这些龟公就算是明知道她是个姑娘也不会赶她出去。
而令宁桃惊讶的是那些西洲馆“工作”的……姐姐们。
说是姐姐,其实她们的年纪与她都差不多大,看到这小姑娘穿梭在廊庑下,都纷纷扯了她衣袖,小声嘱咐她。
“小心点儿。”
“往那边走,那儿有个酒鬼。”
“别乱跑,我去给你找个龟公,你要去哪儿,让他带着你就是了。”
面前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双十的年纪,生着张清秀的鹅蛋脸,浓妆艳抹,笑起来眼角却有些疲惫了。
女人脸上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我们在这儿是走不掉了,年纪轻轻就被糟蹋,当然看不下去你这么小的小姑娘也被轻薄。”
她们拯救不了当初那个年轻彷徨无助的自己,却能多照拂照拂这个小姑娘。
据女人自己说,她姓刘,不妨称呼她刘三娘。
没想到,宁桃跟在女人身后,却还是碰上了不长眼睛的醉鬼。
“三娘?”男人摇摇晃晃,浑身酒气地扑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你……你怎么在这儿?”
手指勾着在女人白皙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怎么不去服侍人,跑这儿来了,那正好,”男人大笑,“正好来服侍我。”
笑着笑着,目光一顿,忽而看到了身后的桃桃。
“这是?”
刘三娘反握住男人的手,笑起来:“这个啊,这小姑娘来西洲馆查案呢,有正经事儿,人是修士,金贵着呢,你可别乱碰。”
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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