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只草编的蚂蚱拢入袖口,常清静这才撑着伞一路走到了松馆前,
然而,等走到门前时,他才发现,门户却是紧闭的。
是还没起床?
宁桃起得一向都比较晚。
常清静犹豫了半晌,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敲门打扰。
远处,一轮朝阳自群峰中初升,红光万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煎熬过了,提着食盒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忍不住去想等宁桃早上醒来打开门,看到他时她会作何反应?他们今天要做什么?要去玩什么?
和宁桃在一起时,他好像不自觉地就变成了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变成了那个小青椒,重新将这少年时的心动一一的,全都找了回来。
忐忑,局促又慌乱。
常清静沉浸在这思绪里沉浸了很久,他不懂这些感情,没人教过他,蜀山虽然并不阻挠弟子成亲成家,但讲究的也是绝情断欲,在这么个环境中长大,他非但没看过猪肉,甚至都没看过猪跑。
在等候桃桃起床的这段时间里,他便蹙眉沉思,一样一样回忆着从前的旧事。
他不知道他如今对桃桃是什么感情,他曾经喜欢过她。
可是在王家庵比试书法那次,他突然明白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姑娘,身上凝聚了另一个世界文明的缩影,在那个世界,她能学习诗文、算术、能学习别的国家的语言。
她对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她耀眼又灼目,身边总围绕着许许多多的朋友,当初是小虎子,小柱子,再后来是何其,楚沧陵,玉真,玉琼,她一向不缺朋友,他除了占据“她遇到的第一个异世朋友”这个身份之外,是他们之中最不起眼,最笨拙,最阴暗的。
她说“小青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这个朋友却将用欲望玷污了她。
他想象中她的每一根发丝,身上淡淡的牛乳味道,笑起来弯弯的眉眼,越想,少年呼吸粗重,被欲望折磨得浑身上下如同火烧。
屋外传来她的脚步声,她刚洗完澡,趿拉着绣鞋在屋里跑来跑去。
彼时,常清静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察觉到身下的异样,少年绷紧了下颌,犹豫着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
手一触及,便不由一个激灵。
和对方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对方也能如此……热烈和激动。
可是这让他觉得分外羞愧,便抿着唇,粗暴地使劲儿往下按,让对方安分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少女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小青椒!你睡了吗?!”
常清静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一门之隔。
少女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刚洗完澡,披散着微潮的头发,小脸被水汽蒸腾得微红。
一截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脚上未着袜子,莹润的脚趾有些邋遢地胡乱套在绣鞋里,半个脚后跟都露了出来。
少年眼前发黑,大脑空白,就这样攀上了人生中这第一个高峰。
战栗。
浑身如过电般的战栗,回过神来后,常清静如同一尾鱼一般,涨红了脸,提着裤腰慌乱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向清冽端方的嗓音中含着淡淡的慌乱和局促。
“睡……睡了。”
门口的桃桃:……?
睡了还能应声?这是什么毛病?
将自己像摊煎饼一样摊在床上,常清静翻了个身,又翻回来,闭上眼,又睁开眼。
少年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想着桃桃便难受得一塌糊涂,早上醒来又弄湿了床单。
这次乌龙,竟然渐渐地让他学会了怎样去纾解这种难受,黑夜中,绷紧了寸寸皮肉,吃力地描摹着少女的眉眼。
然而,每每第二天看到宁桃,看到少女嘻嘻哈哈的笑,他又沉默了下来,错开了视线。
从未像现在这般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
他的友情掺杂了许多私心,他喜欢她,仰慕她,却又嫉妒她,畏惧她,害怕她。
他抓不住她。
他以欲望玷污了他的朋友,更不敢再索求更多。
她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时,定然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冷淡端方的小道士,内心翻涌着的欲望是有多丑陋。
被这欲望烧身,他始终无法像小虎子他们一般坦坦荡荡。她身上的光芒与温热,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也均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其实在她身前,他从未真正抬起头来,站起来过。
正因为羞愧,他再也不敢往下深入地去想,就让这一切都止步于“朋友”这个位置上便够了。
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她竟然喜欢自己。
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现在他还喜欢宁桃吗?
他挣扎了很久,开不了口,不敢多想。
常清静安静了下来。
不管他是否还喜欢她,停留在愧疚这一层面就够了,她说她还愿意和他再做朋友,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再往下深入地想,他害怕他会走火入魔,他会疯,他害怕她和他之间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常清静等了很久,却一直没等到这扇门打开。
等到日头高悬在头顶的时候,常清静猛然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举起手正欲敲门。
然而面前这扇门,是锁着的。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收紧,又放下了。
也就是说,宁桃一大早就出了门。
昨天傍晚少女笑着说:“明天接着一起玩吧”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雪花落在伞面,沙沙作响。
握着伞柄的手在这一刻好像也冻得结了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个有些怯弱和犹豫的嗓音。
“敛……敛之,是你吗?”
……
“你们怎么来了?!”
蜀山山脚下某处茶馆内。
茶摊很简陋却还算整洁,竹棚下面摆着整整齐齐的长桌长凳。
宁桃睁大了眼,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女们。
张琼思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然是来看你啊。”
风吹动她头上的红发带,唇角下的痣被太阳一照好像都剔透了不少。
蛛娘牵着裙子,八只大眼睛眼泪汪汪:“桃桃,我好想你啊!!qaqqaqqaq”
自从常清静把宁桃带回蜀山之后,又将张琼思他们山脚安置了下来。
起初,张琼思和小扬子倒也想上山,奈何蜀山门规森严,连个书信都递不上去。
小扬子挠挠头,伸手往后一指:“其实是那位道友我们来的。”
宁桃循着小扬子的视线往后一看。
日光下,站着个裹着白色貂裘的青年,青年面色苍白,眉眼温润地笑起来。
“芝桃?”
宁桃手里的茶碗差点儿没拿稳,猛然站起身,茶水从碗沿飞溅了出来。
“谢道友?!!”
谢溅雪莞尔:“好久不见。”
宁桃都快晕了,立刻有点儿懵逼:“谢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谢溅雪十分从容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点了壶茶。
“上次在阆邱分别之后,宁姑娘你就没了踪迹,我想着或许是常清静将你带回了蜀山,我心中担忧,这才跟着来到了这儿。”
谢溅雪眉眼弯弯地指着张琼思等人道:“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张姑娘。等人,我便帮他们送了封信上来了。”
这就要时间拨回今天早上了。
今天一大早,宁桃就在松馆收到了张琼思的来信,约定在茶馆见面,这才急急忙忙地偷偷下了山。
五个人围坐在缺了个脚的桌子前,说了会儿话,张琼思突然严肃了神色:“桃桃,你想呆在蜀山吗?不想呆在蜀山的话,谢道友会帮我们离开。”
第76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一)
谢溅雪沉默了一瞬:“宁姑娘, 从前的事,甜甜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
宁桃撑着下巴, 垂着眼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馒头,并不开口说话。
奈何谢溅雪认真地看着她, 眉眼温和,表现得十分有诚意, 看得桃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
“宁姑娘,不,桃子。”谢溅雪柔声问,“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桃桃点点头:“随意。”
“桃子,只要你想离开, 我定竭尽全力帮你。”
宁桃有点儿动摇:“可我眼镜还在山上。”
她当然也想跑路,可她行李和家当都在山上。虽说“金蝉脱壳”重生之后相当于改换了个躯体, 她已经用不着戴眼镜了, 但这毕竟是个念想。书包里的那些就是她和原来的世界唯一的联结。
“不行, 时间到了。”又商讨了一阵子之后,桃桃站起身,严肃了眉眼, “说实在的, 常清静派人盯着我呢, 我得先回去了,再不回去, 他该起疑心了。”
如今的常清静,桃桃心里很清楚,虽然看上去漠然又冷淡,但已经疯了。她忘不了鹤车上那一幕, 那一次走火入魔终究是给他留下了后遗症。现在的他,就像个不安稳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是会爆炸。
而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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