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见他脸上还带着泪痕,便踮起脚尖,抬手为他擦泪:“顾哥哥,你没事吧?”
顾尘光紧紧握住司予的手:“我没事。”
空见落在司予肩头,愣愣道:“这个女人,老子似乎见过……”
那女人正抱臂瞧着司予。
“拔了情根,不通风月。”她笑道,“你自断了姻缘,怪不得那小子在安乐之境中,竟也能想到如此凄惨之事。”
顾尘光握着司予的手一紧。
空见一听“安乐之境”四个字,也顾不上考虑这个女人眼熟不眼熟了。它气得一尾巴扫到司予头上去,大声质问道:“安乐之境,化得是内心向往之景!你品!你细品!”它恨得牙根痒痒,“好啊你这个小孩儿!白眼狼!没良心!你的安乐之境中为啥没有老子?啊?为啥?你说!你给老子细细地说!”
司予听见“安乐之境化得是内心向往之景”时也是一惊,惊恐地望向身旁的顾尘光。
顾尘光面色一囧,正要解释,却忽然被司予一把将手甩开。
司予气鼓鼓地瞪着顾尘光道:“好啊顾哥哥!你的安乐之境中,为何我是个死人?你莫不是想杀死我,好继承我的风回铃?”她气得一叉腰,“你做梦!我要长命百岁!”
顾尘光:……
陌生女人:……
第65章
陌生女人是个相貌极美、气场极强的人, 只消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她抚掌大笑:“好一个有趣的丫头, 怪不得……”
一句话说得不完不整,听得司予颇为好奇:“怪不得什么?”
陌生女人不答, 她的视线飘过顾尘光的落尘剑,评价道:“你这剑不错。”
又飘过司予的风回铃:“上次见你这铃铛,还挂在一个紫衣小丫头身上,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 便多说了几句,“她仿佛是个魔修,与一名华阳门的男道修在此处困了七天, 不止困出了感情, 甚至还困出了灵感。自创了一套阵法,叫什么‘情人阵’,也是很叫人酸掉大牙了。”
司予心道,莫非那二人便是夜姬和松虚真人?
陌生女人继续道:“湖底无日月,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想必那二人早已儿孙了吧。”
司予又心道,怕是让她失望了, 夜姬和松虚真人老死不相往来已近百年。
最后,陌生女人看向趴在司予肩头的空见,目光忽然柔和下来。
见司予不搭理自己,空见气得直哼哼:“你看她干啥呢!你先跟老子说, 你的安乐之境中为什么没有老子?”
司予哪知道为什么,大约是这安乐之境心瞎吧。毕竟在顾尘光的安乐之境中,她还是个死人呢。如今冷静下来细细一想, 顾尘光怎么可能想让她死呢?那只能是安乐之境心瞎呗。这种幻境,当不得真的。
但这番道理她没有自信能给空见讲明白,又多多少少被质问得有些心虚,便捞起空见抱在怀里rua:“幻境终究是假的啊。你想想,你一直在我身边,又何须出现在那里?你再瞧瞧我那幻境中的人,哎,都是些已经失去了的人啊……”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一番话说得甚是凄凉,甚至还抬手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空见立刻就心疼了,哪还管司予是不是在诡辩。它“嗷呜”一声搂住司予的手腕,毛绒绒的小脑袋在司予手上蹭了又蹭:“小孩儿不哭不哭,老子会一直陪着你!哎呀快别哭了,老子也要哭了……”
陌生女人看得叹为观止,望着顾尘光笑道:“你亦是多虑,观这丫头的处世之法,怕不是个短寿的命格。”
顾尘光脸上一闪而过窘迫之色。他见这女人并无恶意,便以礼相待,行礼问道:“晚辈顾尘光,这位是师妹司予,我二人皆是华阳门弟子。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陌生女人“哼”道:“这里是华阳门地界,你二人自然是华阳门弟子。”她说到“华阳门”三字时,用了重音,咬牙切齿,似乎对华阳门有什么深仇大怨一般,“至于我么,我与你这位妹子的名字倒是相似,我叫‘寺玉’。”
司予却是一惊:“你便是寺玉?我梦见过你!”她捧起空见举到寺玉面前,“你可认得它?”
空见扭着肉乎乎的小身子挣扎:“放老子下来!老子不认得她!”
司予疑惑,分明能瞧出寺玉看空见的眼神极为柔和,像是多年老友重逢一般。可再看空见这副模样,却像是完全不认得寺玉一般。这怎么可能?
顾尘光从未听闻“寺玉”二字,但听得司予说曾梦见过她,不免心中警醒。
寺玉没有回复司予,倒是望着顾尘光笑:“小小年纪,倒是个痴情种。我对她没有恶意,你莫要如此看着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叹息一声,“情深不寿,自古情爱最伤人。你如此聪慧,在情之一事上,倒不如你这妹子通透了。我观你此人,虽面上温润,实则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你既入了玄门,断情绝爱,飞升成仙,岂不快哉?”
顾尘光默了默,正色道:“前辈所言甚是,只是晚辈做不到。”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呢喃,“这些年我冷了太久,她便是照进我命中的一束暖光,此一生又如何能放手呢……”
后半句声音极小,又有空见在耳边哼哼,所以司予一时没听清:“冷?哪里冷?光?什么光?但寺姐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寺玉嗤笑:“‘姐姐’?我做你祖奶奶尚绰绰有余。小丫头,这招对我不管用。你且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
司予也不气,只笑道:“飞升这种事,太虚无缥缈了,自古以来,也没听闻多少人能登仙。即便是前辈您,还不是做了泉下幽魂?况且情爱虽伤人,却也娱人呢。人生在世,短短百载,总得什么都经历一遭,此生才不算枉活了。”
寺玉琢磨了一番,笑道:“你此言……倒也不能算错。”
“当然不错呀。我现下年纪还小,但过几年也是要嫁人,结道侣的。”司予一把挽住顾尘光的胳膊,笑眯眯地求一句承诺,“顾哥哥,到时候你可要为我送嫁、给我撑腰啊!”
顾尘光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一旁的寺玉一愣,随即大笑道:“有趣有趣。”她看着顾尘光,“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既愿走这条道,不撞得头破血流,怕是不会回头了。”顿了顿,又道,“此处被人封印,只进不出。但华阳山脉下的水道,前些日子被人打通了,若能绕道外峰地底,倒是可以出去。只是那边封印着一头畜生,过去便是送死。”她皱了皱眉,面露不悦,“那畜生千百年如婴儿一般,啼哭嘶嚎不止,吵死人了。华阳门那帮老儿都有病。”
司予:……
嗯,不愧是宿怨啊,何事都能归罪到华阳门头上。
可是照她这么一说,他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寺玉长袖一挥,在她与司予二人之间架起一道结界,甚至将空见也隔离在外。
司予一惊,拍着坚硬的结界,急道:“前辈这是做什么?”
寺玉道:“我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她顿了顿,又道,“我对华阳门深恶痛绝。原本华阳门之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但你既得了我的一息,又承了祖提衣钵,说来也算是我与她的后人,我不动你。”
司予道:“那顾尘光呢?你也不能杀他!”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果然认识祖提?那你一定认识空见!可是它为何不记得你了?”
“他既已被落尘剑认主,我亦不会动他。至于空见……”寺玉自嘲一笑,“呵,我死时施了咒术,将自己从世间抹去。如今,当世活着的生灵,皆不会记得我的姓名、模样及与我有关的一切。”
司予心道,这得是对世间多么绝望,才要抹除一切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她迟疑问道:“前辈,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当年?呵,当年啊……”寺玉低头一笑,笑容中尽是嘲讽,“想来你也知道,当年我痴迷修仙,一心渴望飞升,竟不自量力想要魔、佛、道三修。”
司予惊呼:“啊,我想起来了,你便是空见口中那位佛道魔三修的‘故人’?”
幼时听空见讲得模糊,但也隐约记得空见说她是走火入魔而死。如今想来,应是寺玉所施咒术的原因,混淆了空见的记忆。
司予摇了摇腕间的铃铛,笑道:“我这只风回铃便是你造的!”
“风回铃?这名字倒是好听。”寺玉叹道,“不错,这只宝铎是我所造,后来赠予祖提。宝铎在她身边久了,倒是将所有魔性洗涤干净,还沾了些佛光。”
她继续道:“我生于魔道,于挚友祖提处获得佛修功法,再入华阳门修道。我虽将身份瞒着华阳门上下,却从未做过对不起华阳门之事,自加入华阳门,便与魔道脱离了干系,甚至还于正魔大战之中,以一己之力护下整座华阳山脉。彼时,我修行正陷入瓶颈,强行催动灵力,受了重伤。而我在华阳门中的好友之一,竟将我身负魔修功法一事,禀明给当时的掌门老儿。后来发生的事,就是你梦中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