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有位紫衣少女自房顶轻盈落地,她擦去唇角血迹,抚着心口,走到女童身边。
月光下,她俯视女童半晌,才蹲下身子,将女童脸上的血色擦净,露出一张死寂的小脸。
那是一张纯净青稚不染尘俗的小脸,漂亮可爱,娇憨灵动。
少女饶有兴趣地低笑着:“佛门心法?有趣……”
紫衣少女正是夜姬。
这几日她着实无聊,才想起曾与司家幼女有过三月之约,近日便是约期将满之时。不过是因无聊前来走一遭,没想到凑上了灭魂令的热闹,更没想到这根骨极差的女童,不仅学会了她的鬼降术,更是有了高深的佛门修为,爆发之时竟连她也深受波及,内伤颇重。
三个月而已,寻常人不足以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是这女童给了她太多惊喜。
夜姬伸手,在女童脸颊上轻轻一掐:“你这么有趣,不如跟我回家吧。”
她俯身,将女童抱在怀中,向着月亮飞去。
春去秋来,草长莺飞,池边柳树已不知是几度生芽。
又是一年仲夏夜。
夜缚灵在竹屋廊檐下百无聊赖地看月亮。
空见抱着一只荷叶糕,仰躺在他头上大快朵颐。
“你的嘴是漏的吗?”夜缚灵将落在肩头的碎屑扫去,“吃着掉着,吃着掉着……”
空见气鼓鼓地挪了挪肥胖的小身子,甩了一下毛茸茸的大尾巴,空中顿时凝结出无数冰凌,直直地向着夜缚灵射来。
这些年,夜缚灵与空见相处久了,渐渐熟悉了,早就习惯了它的一言不合便动粗,不慌不忙地用桃枝剑一一挡掉。
气得空见叫道:“你不要把小孩儿的剑用坏了!她回来要生气的!”
夜缚灵收起桃枝剑,重又抬头望向明月:“小孩儿什么时候回来啊?想她了……”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她吗?哎,估摸着也就这几天,就能回来了吧。”空见又掏出一块荷叶糕,哼哼道,“镇子里卖的荷叶糕,味道比司家差远了,啧啧啧。”
两只灵正打着嘴仗,忽然听得院外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道:“小空空!叔叔!我回来啦!”
空见弹跳起来,在夜缚灵头顶一踩,肥重的小身子将夜缚灵的脑袋踩得猛一低。
“小孩儿!”它激动地打着转往院外飞去,“一走三个月!你可想死老子了!”
夜缚灵也顾不上吐槽空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乐开了花:“小孩儿!你可回来了!”
竹门推开,一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天容玉色,身姿窈窕,一笑起来,黑眸弯如明月,唇边两朵梨涡,又甜美,又灵动,又狡黠。
她相貌极好,性格看似也极好,只消静静站着,便能闪闪发光,叫人一眼望着,再移不开眼去。
少女正是司予。
司予刚推开竹门,便被空见撞了个满怀。
空见从不忌嘴,又不爱运动,这些年把自己喂得越发肥了,整个灵简直胖若两灵。它此刻像实心铁球一般,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过来,司予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
她气呼呼地将空见拽开,提着它的后脖颈走了进去,在夜缚灵身边坐下。
“小孩儿,”夜缚灵一脸忧色地望着司予,“伤怎么样?”
空见叽叽喳喳地插嘴:“对啊对啊对啊!以后还需要去极地疗伤吗?”
那日司家被锁了灭门令,司予不知因何一时失智,在成功驱使出鬼降术后,竟然阴差阳错地突破了般若心法的无住之境,至此,佛门修为她竟到了顶。只是修炼这般神速,却也让她尚且稚嫩的身体无法承受,重伤昏迷了。
夜姬带司予回来疗伤,发现她的伤势颇为奇怪,体内似乎有一道炙热灵气在顺着筋脉游走,不受控制,猜测这是佛门功法修炼不当的反噬,若是不加以压制,早晚会炙烤得她脱水而死。可夜姬用尽方法也无法消除这股诡异的灵气,只得用极地寒气加以压制。是以司予每年都要北上前往极地,一呆便是数月。
而随着年纪渐长,司予体内的炙热灵气也越发不受控制,频繁发作,发作之时仿若置身炭火之上,痛苦异常,甚至会丧失理智。所以司予近些年在极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司予心里清楚,若是再想不出拔除这股炙热灵气的方法来,只怕她也没几年好活了。
但这些话她并不想与空见和夜缚灵说,怕他们瞎担心。这些年来,她越来越适应书中的生活,也越来越真实地感受到身边人不是纸片人,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与她一样的人或灵。他们很爱她,虽然他们嘴里不说,但她感觉得到。
空见与夜缚灵正激动地为着司予叽叽喳喳,忽然听得“咄咄”两声叩门声,有人在院外恭敬唤道:“少主,主上请您去隔壁院子吃宵夜,有您最爱的糖醋鳜鱼。”
“啊,想吃哎!”司予叹了口气,娇滴滴地抱怨,“可是我好累哦,不想走路了……”
门外人秒懂:“请少主稍后,属下这就去抬软轿。”
夜缚灵和空见齐齐点头,认真道:“没点眼力见!早就该把轿子抬过来了!我家小孩儿可金贵了,从这里走去隔壁,怎么着也几十步了!你们怎么能累着她?”
司予:……
她觉得自己被夜缚灵和空见这俩憨憨气到了。
“从这里走去隔壁怎么着也几十步了”这句话完全可以不说的好吗,倒显得她多懒似的……
第38章
司予觉着吧, 夜姬这人有些毛病。
合欢宗,作为一个老字号热门反派宗门,经常出现在各种修真小说、武侠小说甚至是海棠小说中, 司予想不熟悉都很难。在别的小说中,合欢宗的总部, 要么高端大气,要么低调奢华,要么……不可描述。总之,怎么着都不会是一片农舍。
三年前, 夜姬不知抽哪门子风,突然神经兮兮地宣布,返璞归真的园林生活才是她毕生所爱, 不种田不畜牧的人生是残缺的, 生而为人,大家都该体验美妙的农村生活。
于是合欢宗就被改造成了农舍,合欢宗弟子也被迫扛起锄头养起了猪。
司予被软轿抬进夜姬的院子时,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院角的猪圈和鸡圈,觉得这种农村生活美妙不美妙不好说, 但味道是真的挺销魂,也不知道夜姬是怎么忍下来的。
竹屋中, 夜姬盘腿坐在草编蒲团上,身旁有位黑脸白胡子的耄耋老者,立在一旁伺候饮食。
夜姬还是一身紫色衣裳,只是当年的绫罗绸缎换成了现今的粗布麻衫。她面前是一张金丝楠木的小木桌, 桌上摆了几盘菜、几杯酒。食材是合欢宗自种的菜、养的猪、捞的鱼,最是新鲜;酒也是自酿的,因为合欢宗弟子的酿酒技术无法让夜姬满意, 大家还跑去酒镇上绑架了几个酿酒师傅来。
正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为夜姬布菜添酒的老者,是夜姬的二徒弟。
说起这位二徒弟渡元散人,也是天下皆知的大人物了。他作为合欢宗左护法,早年跟随夜姬南征北战,打下赫赫威名,人人闻而惧之。不过如今已退隐多年,抛头露面的事不再做了,只安心在合欢宗伺候师父、拾花弄草,顺便再培养几个贴心小徒弟。
司予冲渡元散人挥了挥手,甜甜地唤了声:“二师兄好。”
而后蹦蹦跳跳地去了夜姬面前,双手往身后一背,弯腰仔细地看了看她,而后小嘴一噘,小脸一皱,气鼓鼓地道:“师父父,你怎么还不长皱纹?你再这样年轻下去,过几年我都成你姐姐了!”她嘀嘀咕咕地在夜姬对面盘腿坐下,“师父父,你准备叫我‘姐姐’吧哼。”
渡元散人面色一变,大声斥道:“大胆!”
司予正端着酒杯闻酒香,被他一吓,小半杯酒都泼洒出来,她一边夸张地抚着心口,一边娇滴滴地抱怨:“二师兄你干嘛呀!你吓到我了!”
渡元散人责备道:“你怎敢如此对师父说话?此乃大不敬!”
司予委屈兮兮地挪到夜姬身旁,哭唧唧地拽着她的袖子告状:“师父父,二师兄他又凶我!”
夜姬笑眯眯地将酒杯一放,给司予夹了一块糖醋鳜鱼,柔声细气地哄她:“听闻你今日回来,专门叫人给你做的。鱼是傍晚刚捞的,鲜活肥美,厨子是上月刚拐的,手艺极高。予儿尝尝?”
然后脸色一沉,冲渡元散人道:“元儿,还不快给你小师妹道歉!”
变脸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少女训斥老人的画面也说不出的诡异。
渡元散人:???
他不可思议地道:“师父,小师妹对您不敬,难道不该……”
“住口!”夜姬将筷子“啪”地磕在桌上,正要发怒,突然想起予儿说过“愤怒使女人衰老”,心中一惊,立刻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转为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小师妹年纪小、身体弱,你不肯宠着她让着她便也罢了,非得欺负她吓唬她。你自己说说,这是人做的事吗?”
渡元散人:???
他做什么了?
夜姬又道:“怎么?你如今大了,主意多了,为师的话,你是不肯听了?还不快给你小师妹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