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君莹跟我有什么关系?周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在医院?要说的事电话里不能说吗?”他不可能知道邓君莹在哪的,叶晨笃定地想。一时又突然觉得经过李国元的事之后,老师这个称呼对周游叫出来也有着莫名的讽刺,好像他说出口的一切都带着目的性。
“下楼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周游说着,挂断了电话。
叶晨有点烦躁,探头看看病房里叶文军还在睡着,吊瓶是刚刚挂上,短时间不会出问题,想了想,要拿给自己的病历资料,还用邓君莹做理由,不由得还是产生了一丝担心,只好下楼去见见他,听听看他会告诉她什么。医院人来人往的,又到处是摄像头,安全性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到楼下没发现周游,又走到医院大门口,还是没发现周游。叶晨左右望望正想放弃,就瞄到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周游温文儒雅、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周老师,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特意告诉我的?”叶晨站得远远地,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周游一转身,“先跟上来吧。”
“……”叶晨只好跟着他朝地下停车场走。身旁的下行车道时不时经过亮起车灯的车,淹没了叶晨想说的话。
慢慢走到地下,周游对着保安点点头,继续朝角落里走,叶晨始终保持距离谨慎地跟着,直到停在一辆黑色的车面前。
“周老师可以说了吧?你知道邓君莹在美国?问题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怎么会知道我在上海,在医院?”叶晨抱臂,皱着眉头问。
周游笑着摇摇头:“叶晨,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有距离感了?明明以前很客气很听话的,因为李国元吗?……好吧好吧,听我说。我知道她在美国但暂时还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不过相信我会找到她的,你可以先提醒她一下。学校值班老师知道你在医院陪你爸爸啊,稍微一打听就问出来了。”
周游说完,径直打开车门坐上去,“外面太热了,到车上说吧。”
叶晨警惕着坐进副驾驶,但没有关上门。后视镜上的挂件像是一只怀表,机械性地左右摇晃,叶晨不自觉地就想要追逐它,又让自己定下神来看向旁边的周游。
周游沉默了好一会,叹口气指了指挂件说:“算了。本来想用这个催眠你的,但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不信任,不肯再去诊所,环境也不对,你也不放松,我没办法成功。”说得叶晨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周医生到底想说什么?”
他转过身直视着叶晨的眼睛:“叶晨,我一直疑惑一件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秘密研究大脑细胞切除手术的?”
叶晨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周游也不勉强她,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我们就互相坦白吧。是你找人把邓君莹带走的,对吗?本来项目只需一年就可以着手进行实验了,她也被我改造地非常适合我们项目了,没有牵挂、消极、执拗、越来越绝望……结果你认识了她,我以为你是出于侠义心肠或者因为你夺走她喜欢的人而愧疚,但我发现,不是的。”
周游转回身去靠在椅背上,接着说:“你故意接近李国元,不远不近地勾引着他念念不忘,然后用自己做诱饵把他送进了监狱,故意破坏我们的项目对吗。每个节点都有你的影子……我承认一开始想选你协助实验的,邓君莹离开以后也想着是否能重新调//教你,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你并不合适,你没有消极、绝望的基因。这样已经不得不让我们的进度推迟了,你又把李国元送进去,我要想找适合研究的土壤,凑齐队伍,补充研究材料,寻找实验品,起码再推迟两三年!毁了李国元等于毁了我整个项目,叶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
周游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起来,叶晨握紧了手机,提着心都做好了瞬间离开的准备,就看他又缓缓安静下来,重新戴上了儒雅学者的面具。
他忽然笑了一声,叹息着摇摇头:“叶晨啊叶晨。我发现子锐喜欢的你非常适合协助实验,又慢慢引导他跟你分手,慢慢观察你……想不到我成也叶晨败也叶晨。前些天我才想明白是你从中作梗的。但我想不明白理由。你为什么会这样做?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在手术台上,实验不知道算不算成功,但最后你还是死了。”周游冷漠地仿佛看着无生命体般看着叶晨:“梦是潜意识的表达,我忽然想到,你是否有这个敏锐度,在我这里获取的某些信息让你也做了同样的梦,猜到我在做什么,又从中分析出来了事实,所以来报复我?”
“我说的对吗?”周游忽然笑了,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热度,直盯得叶晨又出了一身冷汗,就听周游又说:“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行了……希望你好好生活,等我再开始实验以后,再来找你,到那时……希望你还能再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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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并没有拿出所谓的病历资料,放下这句狠话以后就消失了。叶晨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是马上重新开始,还是会先寻找邓君莹。
叶晨也不知道见到找下楼来的沈鸣时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又是怎么敷衍过他恍惚着回到病房的。叶文军还没有醒来,叶晨没注意到沈鸣一直担心的眼神,只是边吃饭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的对话让叶晨很受冲击,感觉大脑一跳一跳地疼,心里也好像有什么想冲出来似的,但始终冲不破那层隔膜,让叶晨焦躁,又忍不住执着地去想。
即便很多事被周游说中了,但他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还是让叶晨翻来覆去地思考,回想,整理信息。
所以在她认识周游之前,周游已经通过周子锐知道了自己,并且用手段让两人分手,希望改造得她更消极绝望,更适合做实验品?
第一次在诊所见周游时那种毛骨悚然,是周游发现暗暗操纵的目标出现在面前,不小心透露出什么信息让自己发现了?
他现在知道自己在与他对抗了,究竟藏着怎样的恨意,以后又会怎么让自己乖乖躺上手术台?
一片混乱地大脑超负荷运作,都没在意沈鸣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到叶文军一整天都没醒过来,还是护士提醒她小心病人情况后才坐到椅子上紧盯着叶文军。他的呼吸还算正常,身上插满的管子和连接仪器的线让他看起来非常的单薄瘦小。一米八的人变得瘦小,那得受多少折磨啊!
叶晨把大脑从周游转回到叶文军身上,回想着两年来的一切。
叶文军其实是很疼爱叶晨的。两年前在医院照顾她,笨拙地给她做饭,带着她一件一件熟悉身边的事。
留下房子和钱供她生活,时不时打电话,或到北京看望她。虽然有了小智以后他的精力变少了一些,但心总不会变的。
叶晨有些愧疚了,时间啊,走得也太快。都来不及做什么就快要消失了。
叶文华来陪床时也一起沉默地坐了一会,又催着她回酒店休息,叶晨看看憔悴的他,再看看无知无觉的叶文军,叹息一声才回去了。
闭上眼睛就是久违的噩梦。
漫天遍野的黑色阴影笼罩着旷野,叶晨独自走在路上,望着阴影后神似周游的面孔,鼓足勇气压下内心的恐惧与绝望,闭上眼睛朝前走。
恍惚中有一点光照在脸上,一片荒芜中又一座空荡荡的楼房,楼房上面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光,就像在勾引她似的,都能想象到里面会有热腾腾的饭菜,隐隐约约的电视新闻声,还有边等待边忙碌的两个身影。叶晨下意识想进去看看,然后一转眼,就坐在了饭桌前。没有面孔的一男一女为她夹菜,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好像在闲聊,又好像在提醒她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叶晨的内心里已经变作温情的怀念和酸楚,就像再也看不见有他们的世界。
房间消失了,叶晨睁开眼睛,又在前方出现了几盏灯照射下的手术台,她不能控制自己地走上台去,躺下变作了台上的人。感觉到脑袋被人剖开,感觉到有人在对话,也感觉到人们来来往往,叶晨像是□□着一样,被无数人围观,嬉笑,甚至触碰。羞耻冲进大脑,冲向鼻翼,直到眼角慢慢流下泪来……
视线又变作上帝视角,叶晨看到周游从阴影中走来,面目狰狞地举着手术刀;也看到李国元狞笑着伸手把手术台上的她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叶晨想尖叫、躲藏,但无处不在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让她呼吸急促内心紧张,快崩溃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出现,又消失……
醒来,头疼欲裂,仿佛有太多东西忽然挤满了大脑。窗外天色还是一片黑暗,看看时间刚刚凌晨三点。
叶晨沉默很久,整理脑中的信息很久,直到回想完,才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洗把脸,眼神里有疑惑,有痛楚,和从身到心体会到的对这个世界的现实感。
“所以,只有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我,就是现实中的我,爸爸和妈妈,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叶晨喃喃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