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宿瑜嘴唇微张,一时竟没话。
我凑近他在他唇角啄一下,“你跟寡人说了,寡人不会和别人说是你说的。”
秦宿瑜还是没说,他拉开案桌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根红绳,给我扎发,他慢慢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秦宿瑜望着我,“夜深了,困不困?”
他一说,我倒真有些累,我歪他身上道,“寡人不想动了。”
秦宿瑜翻身下榻,抱着我朝外走。
我缩到毯子里只露出双眼睛。
门外候着周欢,他在秦宿瑜面前胆小的很,连抬头都不敢,只打着灯笼给我们引路。
四周宫娥都似入定般不动,我瞧着顺心,悄悄跟秦宿瑜道,“寡人过会儿能吃一碗杨梅渴水吗?”
渴水就是水果榨出来的汁水,我一般早膳时能喝上一碗,其实我爱喝这玩意儿,但是御膳房只早上供,我有提过让他们三餐都放上一碗,可秦宿瑜不准,因我吃了这东西就不爱吃饭。
秦宿瑜转进紫宸殿内,转头对周欢道,“让御膳房做碗杨梅渴水,糖少放。”
周欢应着话走开。
我是想要多糖,但他看的严,我吃的他就没放松过,我吃个糖他都看的比狗还紧,真搞不懂。
秦宿瑜放我回床,他脱掉曳撒,往浴室里去了。
我趴枕头上看墙上挂的西洋钟,那钟摆指在亥时,确实不早了。
这个大西洋钟是我父皇在位时,波斯来使进供的,我就见过一次这些外族人,生的金发碧眼,男人胡子拉碴,女人倒是风情万种,不过也不是我喜好的那种,他们与我父皇交涉时我能察觉出他们对大陈并不敬畏,我朝富强,他们来时没带多少东西,倒是带走了大批丝绸茶叶。
我曾经问父皇为何要吃亏,大陈在这些蛮夷眼里是□□上国,不该对他们太好,这样只会令他们对我们轻视。
父皇是这么跟我说的,大陈幅员辽阔,这些小国便是不服也只能依附于大陈,正因为大陈是大国滢,才该有大国的气度,回赠些无关紧要的礼物,既能彰显大陈强盛的国力,又能让他们安分老实。
父皇说,君王不仅要杀伐分明,也要恩威并施。
他说这话的时候对我笑了,我至今仍记得那表情,是极其难过的样子,他摸我的头,说我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这样的帝王心术,所以他会在走后给我竖起坚实的后盾,让任何歹人都不敢觊觎我的皇位。
父皇是个好皇帝,我是个昏君。
他是对的。
我叹一口气,浴室的门开了,秦宿瑜走出来。
我坐起身,道,“寡人快要及冠了。”
秦宿瑜嗯着,开了暖阁的门,从周欢手里接过杨梅渴水又走进来。
他捏勺喝一口,“太甜了。”
我慌忙下地站到他跟前,“寡人要吃。”
秦宿瑜将碗放到桌上,“吃吧。”
我坐到先舀一勺吃过瘾。
秦宿瑜坐我旁边,看着我吃,“及冠就长大了,以后不能再冒冒失失。”
我自来稳重,要不是他激我,我用得着上蹿下跳吗?
“寡人再稳妥不过,谁见着寡人不赞一句老实人?你带着偏见看寡人,寡人当然一身缺点了。”
秦宿瑜摇首笑,正要再跟我说话,门被敲响了。
秦宿瑜走过去,隔着门问道,“何事?”
周欢掐着声儿道,“太子殿下,孙太妃过来了,奴才拦不住。”
我的亲娘啊!我一口闷了杨梅渴水,急着在地上打转。
秦宿瑜扯来布给我裹好胸肌,跟我道,“不作声就好,我来处理。”
他惹出来的事当然他处理,我才不给他擦屁股,我听到孙太妃这三个字就头疼。
秦宿瑜先开了阁门,我踏过门槛,还没走几步路,就听见外殿孙太妃的哭声,声儿大的生怕人听不见。
我一个头两个大,我回身瞪他,“她今儿晚是不会让寡人安宁了。”
秦宿瑜道,“先过去。”
我旋身走进了外殿,果见孙太妃伏在案桌边哀哀哭泣,那悲伤的模样叫谁瞧了都不免动容几分,我心底却只余讥诮,父皇去世时也没见她哭的这么伤心,现在跟我装,我才懒得惯她。
我坐到上首,秦宿瑜坐在我左手边。
孙太妃哭了一阵没等来人劝,便息声起来给我行礼,那动作妖妖娆娆的,不看她的脸,我真当是二八少女。
“陛下,您得替哀家做主啊……”
我如坐针毡,先望过秦宿瑜,他坐到四平八稳,完全没受影响,我只得笑了笑,转向周欢道,“快给孙太妃倒杯茶。”
周欢哈着腰过去,想先将她扶起来。
孙太妃扬手将他挥开,那气势一点也不弱,她含泪望着我道,“陛下!太子殿下打了哀家的侄儿,这事您不能装不知道啊!”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打的。
我搓了两把手,保持着威严,我说,“太妃,你让寡人给你做主,但据寡人所知,是孙昭先招惹皇儿的。”
我将话递给秦宿瑜,他先端着热茶抿一口,淡淡道,“太妃娘娘求父皇做主前也得先查清是谁的过错吧,孙昭给孤送男人,您是不是也得给孤一个说法?”
高,真的高,我暗暗给他竖大拇指。
秦宿瑜眼皮都没抬。
孙太妃蓦地起身,气红了眼道,“太子殿下说的什么污言秽语,哀家侄儿送来的明明是个武士,那武士有一腔宏图,想入太子殿下麾下,哀家侄儿不忍看他热血冷却,才想给您引荐此人,您便是不想收,也不必这般污蔑他吧。”
我支着手瞟秦宿瑜,他不慌不忙剥开一只香蕉放我手里,慢声道,“原来太妃娘娘的眼里,大陈的武士都生的那副不男不女像,您是在侮辱先帝的眼光,还是侮辱大陈的将士。”
孙太妃被堵住声,好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整个人抖得像筛子,我瞧着她是在酝酿什么。
我歪身靠到扶手边,窃声对着秦宿瑜道,“她要放大招了。”
秦宿瑜坐正身姿。
莫名紧张,我也坐正身体,双目盯着孙太妃不敢动。
果见孙太妃将帕子隔空一打,跺脚道,“不过一件芝麻点儿大的小事,太子殿下就夸张到先帝和将士们身上,哀家一个深闺妇人能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您给哀家加那么多业障,您的心不会疼吗?”
我瞥着她眼角的皱纹,连脂粉都遮不住了,论岁数她比我母妃还要大,父皇常说我母妃乖巧,而她身为长者却没一点持重,倒不是我说她不持重不好,女人娇俏自然是可爱的,但好歹要分场合,她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做出这般姿态,丝毫不得体,要我是父皇,早送她去住冷宫了,这见着个男人就撒娇卖痴,父皇的头上迟早要带点绿。
秦宿瑜眸色显暗,“孤在太妃娘娘面前算晚辈,您不体恤晚辈,还要晚辈心疼您?皇祖父可还在明堂里看着呢,您这话也不怕他听见了晚上来找您。”
孙太妃便又哭起来,“哀家孤苦无依,膝下只婉儿一个女儿,婉儿毕竟出嫁了,跟哀家到底离了些,这些年也就孙昭孝顺,时时入宫陪陪哀家,太子殿下现在不仅撤了他的职,还将他打了一顿,如今他卧床不起,哀家又不能出宫看他,您让哀家怎么活?”
她还好意思说,后宫后宫,那是皇帝的后宫,除了太监一般男人根本不得踏入,结果他孙昭想来就来,他自己的后院随他进出我没话说,但我的后宫凭什么他也能踏入,有本事他让我也进他后院逛逛,我保证一句话不说。
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我清了清嗓子,道,“太妃,这后宫还是要讲规矩的,孙昭时常过来,寡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得明白,这后宫是寡人的后宫,不是什么鸡鸭鹅都能往里面跑,寡人容许孙昭来看您,那是寡人的仁慈,您不能将寡人的仁慈当成理所当然,寡人敬着您是父皇的遗孀,素来不会给您添堵,希望您懂得感恩,不要动不动就把这种事拉出来说,这没什么光荣的,传出去了,别人还会以为您空虚寂寞,不甘守寡。”
孙太妃眼冒怒火,“哀家对先帝忠心耿耿,陛下就是看不见也应该听人说过,您不能听了奸人的话就以为哀家有异心。”
我还真没看出她有多喜欢父皇,就像父皇也没多喜欢她一样,大家都是场面儿上做做样子,私底下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她要真爱父皇,如今就不会这般在我面前不顾颜面,说到底她贪恋的是父皇的地位和权势,只是惨的很,父皇自先皇后去世就再没立后,便是我登基,也没让她荣升成太后。
我们父子在这件事上意见出奇的统一,他们老孙家的女人个个作的很,要再让她爬上去,这大陈还不得被她作翻了。
从前我当五皇姐是不一样的,五皇姐虽然作,但待我好,事事也会为我考虑,奈何我从没看对人,五皇姐和她一脉相传,就是比她聪慧多了,知道对我表露善意,她就是大尾巴狼的脸还要跟我说自个儿是羊,我除非真脑子有问题才会顺着她,要按我说的,我就想将她轰出宫去,后宫自我登基后清净不少,我才不想她再搅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