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马鞭打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那妇人被掀翻在地,手臂上落了一条鲜红的鞭痕,周遭流民做鸟兽而散,再不敢靠近。
媚生跨下马,三两步跑过去,弯腰捡起了碎成两截的簪子,指了那妇人道:“弱者利用自身的荏弱,为了生存,博点同情倒也无妨。只不应将这弱当做武器,来威胁别人施舍,你当懂得,给你是恩情,不给你是应当!”
她红衣烈烈,手执马鞭,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显出十足的张扬。
那地上的妇人忽而急促喘了几瞬,脚一蹬,没了反应。
树下靠着的少女恨恨瞧她几眼,艰难的挪动身子,扑在了那妇人身上,眼睛通红,声若游丝的喊了声:“阿娘!”
喊完了,却不见身下人动,少女愣了一瞬,又提高了音调喊:“阿娘!阿娘......”
身下那人却一动不动,有大胆的凑上去一看,已是没了气息。
原这妇人本有心疾,被这马鞭一吓,竟当场毙命了。
那病弱少女还在喊娘,声嘶力竭,忽而转头,盯着媚生,眼里无边的恨意让人头皮发麻。
周遭的流民亦是出离愤怒,一个个围上来,要替这妇人讨个公道。
媚生与林氏被几个家丁护着,匆匆上了马。
待进了庄子,还有些后怕,这些流民若是□□,可不是好平息的。
她想起那病弱少女,叹了口气,命小橘拿了百两纹银,送去妥善安置了。
小橘回来时,她正跪坐在榻上,给二娘拼接簪子,抬头问了句:“这姑娘叫什么?可是无碍了?”
“送去医馆了,大夫说只是寒气入体,无甚大碍。听说是叫悯月的。”小橘随口道。
媚生却吓了一大跳,悯月?她叫悯月?
她抱着侥幸的心态,颤着声又问了句:“她......她姓什么?总不会是姓许,从翼州乌城而来吧?”
“是了,是了!”小橘拍着大腿,佩服道:“姑娘您真是神机妙算,这都晓得!”
媚生一口气噎在胸口,咕咚一声躺回了榻上。
她有些生无可恋,怎得一出场,就害了成化帝白月光的娘?!
第27章 苏家媚生?
媚生一连颓废了好几日, 连年夜饭都食不知味。
领了阿爹的封红便早早歇下了,半梦半醒间,又梦见那血淋淋的剜心之刀, 骇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靠在榻上喘息几瞬,忽而想起, 那日她与二娘都是戴了锥帽的,想来那许悯月也未看清她们容貌。
这倒好说了些,她食指轻点着床架,嗅出点生机。这不进宫就完了, 离那成化帝与白月光远远的,早日劝着爹爹放了权外任,天高皇帝的远的过一生。
她略略放下心, 躺回床上, 琢磨着如何避开那上元节一面,第二日一早,便果断的病了。
这病倒也无妨,就是见不得风,需得静养, 便是到了上元那日也不见好。
苏太傅只得带了嫡子赴皇家宴,两个姨娘也忙着节庆事宜, 媚生一时得了会子闲。
她倚在门框上,看暗沉的夜被一盏盏孔明灯燃亮,按捺不住凑热闹的心,跟小橘换了男装, 从后院□□出了苏府。
因着新帝登基第一载,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盛京主路皆点花灯, 灯火光烛,彻夜不休。
媚生手里拎了只兔子花灯,点着那兔子红红的鼻子,看它滴溜溜的转,笑的眉眼弯弯。抬头的一瞬,忽而瞧见那角落里的糖人,定住了脚。
那只泥猴栩栩如生,恍惚想起有个人,曾在她用过药后,变出一只糖人,道:“吃了糖人,便不苦了。”
她垂下头,眉眼间带了一点落寞,转身便走。
冷不防手臂一甩,撞到了他人,她急急转头,却见身后的男子一身暗云纹月白锦缎,沉稳而挺拔,面上戴了只鎏银半面妖,明明是这上元街上到处可见的样式,却无端让人觉出些上位者的压迫。
男子身侧已有暗卫握紧了刀柄,却被他摆摆手止住了。
媚生也未瞧见这暗处的凶险,歉意一笑,福礼道:“是小女莽撞了,扰了公子。”
那男子唇边扯出一抹浅淡弧度,颔了颔首,示意无妨,一面迈开了步子。
媚生闪身让开,余光瞥见他修长的指弯起,在她蹭过的袖间弹了弹。
明明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让媚生愣住了,因着上一世,她无数次看见裴衍做这动作。
她愣愣看着那人的背影,举手投足都是矜贵,明明是不同的身形,骨子里却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可侵犯。
她手微抖,拔脚跟了过去,拽住那男子的衣角,声音亦是抖的:“你......你且等一等。”
那男子顿住了脚,沉静的看她,冷不防这姑娘手快的很,抬手便揭开了那半面妖。
利落的轮廓,挺直鼻梁,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自带了一股随性的风流,是世间难寻的风华无双,却不是裴衍的清隽冷峻。
媚生一下清醒过来,对着已是微皱了眉头的男子欠身道:“抱歉抱歉,实是不该。”
说完又轻轻呢喃了一句:“只是公子方才,竟有几分肖似我的一位故人。”
男子还是没做声,微挑了眉,将她上下一打量,转了视线。
他走出几步,一侧常随打扮的下人拿了白绢,来替他拭手臂上方才被女子碰过的衣料,一面嘲讽道:“主子爷,还是您风姿出众,惹得这些女子一刻也不消停,总有人舔着脸往您身边凑。”
说完又呸了一声,道:“似是故人?这真是快被说烂了,怎么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偶遇?”
“福全,去查一查,今日这行踪可是有泄露?”男子脚步不停,随口道了句。
福全讨好的笑僵在脸上,诚惶诚恐的应了。
忽而一阵喧嚣,人潮向着永定河涌去。
河面上已是升起了璀璨的烟花,映着清澈的河水,天上水中都是绚烂。
今岁圣上特许了几艘军中船只,摆在宽阔的永定河中心,于上元中夜燃放烟花,与民同乐。
几个常随将那名贵公子护在中间,福全摸着额上的汗,道:“主子爷,这里拥挤,河中已租下画舫,还请随奴才移步。”
男子没做声,迈开阔步上了画舫。
他背手立在船板上,想起那双眼儿,如丝妩媚却偏搅着纯真,无声的翘了嘴角,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什么样的女子都敢往他面前送。
正想着,忽而抬头,便见岸边人群里,那姑娘一身宽松竹月男袍,正仰着脸看天上的烟火。
他兴味更浓了些,果然,一面之缘如何够,他倒有些想瞧瞧,这姑娘还有什么手段要拿出来。
“快看,快看,烟花又来了。”媚生站在岸边,拉着小橘的手,兴奋的指给她看。
“姑娘,你小心着。”小橘眼看她只顾着看烟花,丝毫不注意脚下,一着急拉了拉她的衣角。
媚生眼睛盯着烟花,嘴上敷衍:“晓得了,晓得了。”
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旁边一位蓝衣公子,折扇一扬,碰了碰身侧同游的男子,一脸浪荡的笑。
这小公子皮肤皙白,眉眼娇媚,一身男装也掩不住袅娜姿态,他俩早觉出不对,听到这一声“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更是心痒难耐起来。
那湖蓝衣服的男子按奈不住,悄摸挪了几步,移至了媚生后侧,偷瞄了四周一眼,见没人注意,伸手在那截细腰上摸了一把。
媚生猛然间僵住了,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过身,在身后几人身上巡梭一遍,目光定在了那蓝衣男子身上。
她扬了扬眉,颇有气势的冷笑:“你该打听打听,我是哪家的公子?这京中可不是你这等市井无赖随意撒泼的地方。”
蓝衣男子见她一身贵气,神情又倨傲,有些心虚,却仍梗着脖子强撑:“都是男人嘛,不经意碰一下,小公子你也太娇贵了些。”
媚生冷哼,瞧着他那双脏手就来气,趁其不备,抬脚就踢在了他的膝上。
蓝衣男子的游伴看不下去了,伸手推了媚生一把,只道:“你这小公子,也忒无礼了些。”
媚生晃了晃,还未站稳,河面上又升起了一阵璀璨烟花,人群沸腾了,挤挤挨挨往前赶,又将媚生往前挤了几步,她身子晃了晃,失去重心,噗通一声落了水。
她从河里冒出头,擦了把水,忽而瞧见那蓝衣男子欲欲跃试,眼瞧着要下水来救。
她心中立时警铃大作,这真要被这无耻之徒救起来,她这闺誉算是完了,指不定要嫁给这无赖。
她有一瞬的慌乱,立时憋了气埋进水中,划动手脚往暗影里游去,恍惚间听见噗通一声,那蓝衣男子也下了水。
河下暗流汹涌,媚生游了一段,渐渐力竭,她浮出水面喘息了一瞬,就听身后那无赖喊:“小娘子别怕,等着哥哥去救你,捞上来抱进怀中给你暖一暖。”
媚生一阵犯恶心,四处一望,见前方停了艘画舫,也顾不得许多,咬住牙往那边游。
这寒冬的水冰凉刺骨,一阵阵往骨头里钻,媚生浑身僵冷,只不敢停,终于一点点靠近了那画舫。
她手臂搭在船板上,抬起头,便见船头站了个男子,风雅无双,一身矜贵,正是那位面具男,不由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