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玉槿开口道:“是有过那么一个大夫诊断说是肝郁肾虚的,也开了方子,说是要坚持调理方才见效,可那时乱投医,只吃了不到一个疗程,便丢开另找大夫了。”
“依我看,恰是这个大夫说得对。肝郁不疏,久而化火,至气血不足,致肾不得养,天葵匮源,冲任血竭气衰。”崔琰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服药是一方面,关键是排解郁结。我行医多年,发现有些病症并不难医,神思情结最难化解,许多病竟不靠药,而要靠心医。”
闻言,玉槿默然不语,苍白的脸尽是凄苦,直至眼角第一滴泪落下,她将头埋在骆大娘怀中,低低的啜泣。
骆大娘拍着她的背,亦伤心地道:“可不是呢!这样朝打夕骂的,如何能排解得开?”
正说着,院内传来脚步声,玉槿忙抬头拭泪,瞳孔一缩,“他回来了!”她惊道。
崔琰见她惊惧畏缩的模样,心惊她怕他竟到了这个地步!
赵集大步进了屋,见崔琰,面上尽是惊诧,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来由。不过他并未理会她,却向着玉槿柔声道:“今日衙门里并未安排差使,所以回来得早些。”
“嗯。”玉槿轻声应着,并不敢看他。
崔琰心内冷笑,何必装得如此。不想抬头看到他看玉槿时专注无他的眼神,鄙夷登时变为疑惑。
崔琰不紧不慢地写好方子,“就如我刚刚所说,再高明的方子,也要你心思无碍。我曾见过的久医无效,心情完全放松后有孕的不在少数。”她斜着眼看向赵集,竟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与黯然,心中的疑惑更甚。
☆、南临王府
一场恶战过后,北境驻军营内陷入死寂,疲累的将士们再也讲不出平日里信手拈来的段子,一个挨一个地早早睡去,浓重的呼吸里夹杂着多少劫后余生的侥幸和马革裹尸的悲叹。
主帅营帐内,烛火急剧地跳动,黑烟直直往上冲。帐内弥漫着残留的血腥气,闻得人心头发颤。狂风卷着黄沙呼呼地侵袭着营帐,偶有巡逻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旁而过。
榻上躺着北境主帅、当今天下最声名显赫的南临王裴羡,他是大楚自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出生世家,自幼便与先帝感情深厚,排除险阻拥立先帝,之后更是战功赫赫,守着北境二十余年,寸土未失。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用在朝堂之上更是如此。先帝尚在世时,京城便有那虎视眈眈之辈,以“功高震主”、“狂傲自大”、“干预朝政”等语诋毁南临王府。好在先帝不疑,对此等诋毁之语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南临王府依旧颇得圣宠。
可惜先帝虽有厚德,亦怀治国之才,却英年早逝。幼主登基后,太后垂帘听政,外戚由此渐渐把持了朝政。虽南临王一向不干预政务,但外人并不这么看,太后联合其父悯国公处处针对南临王府,南临王府则事事隐忍。最后,为了稳固朝局,亦是厌烦了比战场更加波谲云诡的朝堂,南临王上书新帝,自请阖家迁往封地南临。
可即便如此,对惯于玩弄权术的人而言,只要南临王府还在,哪怕是在天涯海角,都不会轻易放过。
此时,裴长宁端坐在榻前,双手撑在腿上,烛火映着他坚毅硬朗的面庞。他屏息凝神,盯着呼吸清浅、双目紧闭的父王。看着平静淡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涌着多大的怒火。
身处赤焰湖的他,突然接到北境战报,马不停蹄地赶来,仗已打完,父王的伤也刚刚处理好。虽然军医说不妨事,可这伤对年近半百的父王而言也是够呛。
他自幼跟随父王南征北战,后来驻守北境,也算沙场纵横。可自迁府南临,父王便不再让他插手军中事务。
“那些人与其说是惧怕南临王府,不如说是惧怕你,或者说是惧怕将来的你。今非昔比,而今只有隐,只有忍,才能护住南临王府。”父王如此对他说。
然而,真的只要隐忍便能护住南临王府?恐怕并不如此……
良久,裴羡从昏睡中醒来,朦胧中见到裴长宁的身影,原本半开的眼陡然间睁得老大。“你来了。”他叹道。
“可好些了?”裴长宁问,见他要起身,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半靠在床头。
“你父王我身经百战,这样的伤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正说着,不想一阵咳嗽,咳完了还要逞强,推开了裴长宁替他抚背的手。
“戎狄此次表面上看似来势汹汹,但并不想过久纠缠,派出的兵力也有限,双方胶着之时亦未派援军。”裴长宁坐定,朗声道,“这次之前,他们派出小撮人马偷袭了梧州,此番是齐州,我想下次应当是明州。探子来报,半月前,戎狄主帅被换,所以应当只是试探而已。父王,我要去明州。”
裴羡怔住,平日里煞是威严的一双眼此时盯着裴长宁,里面尽显柔和。他抬头轻轻点向裴长宁,“你呀!身在军营之外,却依旧对军务了如指掌。只是……”他面露犹疑之色。
裴羡知道,隐忍与退让从来都不是他这个儿子的做派。即便他身在千里、万里之遥,也从未切断与北境的联系。烛光明明灭灭,他抚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定定看着对面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的裴川,心中甚是欣慰,可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戎马半生,年岁愈长,愈是觉得惧怕朝堂的风起云涌,愈是想要让妻儿远离是非。他从来都知道,即便他南临王府万事谨慎守礼,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某些人心中的刺。他如今的坚守,只是为了不负先帝临终前的嘱托。
裴长宁知道裴羡心中所想,“明州之战,我并不领军。且一旦击退敌军,我便回赤焰湖。父王放心。”他允诺道。
裴羡无言,略微思忖,便点头应允。“你此次前来,可有人察觉?”他想了想,追问道。
“想要瞒过那些饭桶还不是轻而易举。”裴长宁回道,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夜间风刮得更劲,营帐亦跟着微微抖动。父子俩又谈及家中近况,说到南临王妃,一向以铁面示人的裴羡不禁眼波透亮、面露笑意。
北境的战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穿山越岭,化为信笺上寥寥数语的奏报。稳定朝堂的同时又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
隐在夜幕中依旧不失磅礴之气的皇城,在点点灯火的点缀下更显庄严肃穆。
与一片静谧的暗夜相反的,太后寝宫内,烛火因无人照料,不时爆出“噼啪”的声响,正合宫内相谈之人隐隐不安的心境。
“父亲可确定此番击退戎狄的骚扰,南临世子并未参战?”身着华服的高太后问向悯国公,神色肃穆。
“臣确定。自南临王府北迁后,世子便不再插手军务,反而醉心于破案拿凶。此次戎狄来犯,世子并未参战,南临王失了帮手,是以被敌军所伤。”悯国公禀道。
高太后舒了口气,可依旧不能放心,起身在殿内缓步慢踱,稍后便停在悯国公身侧,向着他道:“早先派去监视南临王府的人就回报说南临世子退出北境军务,反而对人命案起了兴趣。哀家本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确实。”悯国公点头道,“这些日子,南临府下辖焰湖县发生浮尸案,南临世子正在那儿,并未离开。太后放心。”
放心?高太后不语,她忌惮南临王府这么些年,先帝在世时根本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南临王府根基渐牢,权倾朝野,大有不可撼之势。好不容易趁着垂帘听政的这几年一再打压,虽说裴羡依旧手握重兵,可毕竟远离朝堂,万一起了异心,也是孤掌难鸣。况且他年岁渐长,伤病缠身,裴川又不理军务,更加不足为惧。
这边正计划着一步步削了裴羡的军权,可不曾想,自陛下亲政后,时间虽不长,却亦如先帝一般,万般仰仗南临王府。如此下去,她的苦心经营,终将如流水般逝去。
“听说,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听闻战报,大喜过望,打算重重奖赏南临王府?”高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
“不过是赏些财物,按理,击退敌军侵扰,应当赐些财物以示褒奖。太后娘娘不必以此为虑。”面对女儿的不安,悯国公倒显得镇定得多,有些事情急不来。
“话虽如此,可也不必赏那么多。”闻言,高太后依旧愤愤的。
“如今,陛下刚刚亲政,稳定朝局、固境安民是最重要的,此举无可厚非。陛下仁德,赏罚分明,娘娘应当感到欣慰才对。”悯国公对女儿的妇人之见有些微不满,又不好表露,只得耐着性子劝解。
宫人都被屏退至殿外,空荡的寝殿内霎时静得出奇。半晌,高太后陡然眼前一亮,侧着头向悯国公道:“算起来,南临世子早就到了婚配之龄了。先帝在世时便说要赐婚,可世子一再推托。如今,可还由得他么?”
悯国公忽地一怔,即刻了然,深沉如古井的眼里登时泛起些许波澜,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只听高太后继续嘱道:“父亲可要细细打听了,家世、模样、品性都要配得上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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