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家立刻点头,“是,我们老爷才学匪浅,写了许多话本,这《还魂记》,是专门为了柳大家所作,老爷是个戏痴,自己写,也会一边写一边谱曲一边自己唱,因此戏本子出来,第一个会唱的便是老爷,几位大家都是由老爷指点,这《还魂记》是专门为柳慧娘所作,哎,本以为班子要靠着这一出戏大火一把呢。”
钱管家一脸的遗憾,“老爷的《还魂记》还未写完呢,如今人却没了。”
说着说着,钱管家也红了眼睛,看起来悲痛倒是为真。
霍危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往楼上去,待上了三楼才道:“柳慧娘说昨夜大戏之后,曾与李玉昶在房中吃酒说戏,说的便是这一出《还魂记》,后来她送了李玉昶回房,自己还一个人练唱过,而李玉昶死了,折扇也不见了,只怕当时李玉昶也是醉着酒而后去露台唱演,还拿着折扇在手。”
薄若幽恍然,“原来如此,这般便也可解释他为何大半夜去露台了,他坠江之后,早间被发现之时鞋履都不在了,折扇自然也遗失了。”
澜沧江江平水阔,莫说折扇,便是人落入江中,也极有可能被冲的不知去向,只不过李玉昶落下之地靠近下船锚的绳索,这才被勾了住,否则只怕人消失了众人也不知他去向。
春琴偷东西多半不可能,可这玉春班却还有别的古怪之处,霍危楼想到那夜在屋门外听见的声响,到底觉得心底有些疑窦未消,可玉春班乃是家班,这些年轻戏伶常在一处,有些私情也并非不可能,而若和李玉昶的死无关,他便不必将这些一一揭破。
他摇了摇头,到底没将此事提起。
这时一直跟着的吴瑜叹道:“都说戏子无情,可他们连京城堂会都不去了,倒也并非真的无情,只是没了班主,这玉春班以后不知是何运程。”
吴瑜本想等着到了京城去听堂会,此番玉春班竟全部折返,倒也令他意外。
福公公道:“听那管家之言,李家似乎是有别的家主在的,戏伶们各个都有身契在他们手里,若还有人担得起班主之任,这戏班想必不会散了。”
玉春班在江南颇有名望,这等摇钱树,但凡有些头脑,便不会轻易散了。
变故生的突然,虽然和李玉昶并不熟识,可一个大活人忽然死了,还是令人心头蒙上阴影,便是霍轻泓都霜打了一般蔫了下来,而玉春班所有人都要在后日下船,这之后几日行船之路,必定也平淡无趣了。
早间动静不小,程蕴之自然也听见了,只是他并未下楼,此时才听薄若幽说起,听完验尸结果,程蕴之便道:“也不足为奇,青天白日还有人失足跌死,更何况是醉了酒又在夜里,只不过那二楼露台上得整饬整饬,大人便算了,若有孩童去攀爬,便十分危险。”
薄若幽听到此处,也不知二楼露台可曾收拾过,便心思一起往二楼露台来,到了露台,却听沈涯在斥责船工。
“此处虽少人来,却也得勤来打扫,若有贵客来岂非令人扫兴?”
船工们应了声,沈涯没好气的走了出来,一出小门,便见薄若幽在外面,他面上生出笑意来,“姑娘怎在此——”
薄若幽道:“我听侯爷说此地有一处可不费力气便能攀越围栏,便想来看看。”
沈涯叹了口气道:“都怪在下疏忽了,不过马上就要收整了。”
薄若幽放下心来,听见露台上有船工收拾的动静,便又转身折返。
这一整日船上都忙不个不停,虽无丧葬之物,可到底死了人,沈涯也怕不吉利,便寻了香和照明用的烛台来点上,又布置了临时的灵堂,柳慧娘带着几人在灵堂守着,倒是对这位班主十分敬重,到了晚间,又换了人来守灵。
沈涯一边忌惮死者,一边又觉得在船上设灵堂颇不好看,因自从灵堂设下,一整日船客们都在房中未曾下楼走动,酒肆茶肆也空置下来,他令船工升起船帆来,只恨不得一日千里赶快到长风渡口,好令玉老板早日下船。
然而船行了一天一夜,还是未到长风渡口,按照行程,最早也是第三日天明时分才能到,因快要下船,第二日玉春班便开始拆戏台装箱笼,而这两日间,霍危楼一行也极少下船来。第二日晚间,薄若幽听楼下动静停了,这才下楼来为程蕴之取开水。
夜幕降临,船行的速度慢了不少,薄若幽顺着楼梯而下,到了二楼廊道,只见其中空无一人,颇有些诡寂之感,死了人,如今无论白日晚上,都无人出来走动了。
她不以为意,转身往一楼去,可就在她要下楼梯之时,却忽而听到二楼尽头的露台之上传来了一阵响动,她眉心一跳,下意识的转了方向。
露台是李玉昶坠亡之地,谁会在此?
廊道通往露台的小门半掩着,随着江风传来“吱呀”的轻响,薄若幽放慢了脚步靠近,还未走到门前,她身形忽然顿了住。
她看见,在那半掩的门缝里,空无一人的露台上竟无端有一抹蓝盈盈的鬼火在跳动。
第52章 三株媚07
薄若幽几乎瞬间背脊一凉。
她忍不住出声, “谁在外面?”
话音在狭窄的廊道内回响,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小门“吱呀吱呀”的轻响,薄若幽眉头一皱, 抓紧了手上茶壶,抬步往露台上走去。
将门推开, 露台上刺人的冷风顿时迎面而来, 薄若幽呼吸窒了窒, 却见露台上的确一个人也无,而那团晃动的火苗在墙角,是有人来此烧过什么东西。
此处为李玉昶坠亡之地, 难道有人来此祭拜?
薄若幽有些不解, 这时,江风一盛将火苗吹灭了,薄若幽本以为烧着的是什么纸钱冥符, 可她眸光扫过去,却在昏光之中看到半本未烧完的书册, 她眉头微皱, 上前将书册捡了起来,待拿在手中, 方才察觉也并非书册,还是一本手抄册子。
她往地上看了看, 见灰烬不少,便知被烧掉的应该不止这一本, 只是这本压在最下面江风又太大, 以至于只被烧到一半火便熄了。
别人想烧什么本和她无关,可李玉昶自此处坠江,按理说这地方并不吉利, 寻常人便是想烧什么,又怎会来此地?她虽看不清册子上写了什么,却觉必定和李玉昶有关。
薄若幽抖了抖上面的灰烬,带着话本走了出来,到了廊道内,借着昏暗的光线,薄若幽这才看到这竟然是一本话本册子,而在那扉页之上,大大的一个“还”字笔迹雅正囚禁,第二个字被烧掉了一半,可薄若幽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一个“魂”字。
看到“还魂”二字,薄若幽立刻想到了钱管家提过的《还魂记》,《还魂记》是李玉昶写给柳慧娘的话本,且被寄予厚望,如今李玉昶虽是死了,《还魂记》亦还未写完,可即便如此,话本怎会被烧掉?!
如今南北戏目多以前朝传奇话本为主,坊间若有新的戏本子,便多成为各个戏班致胜之法宝,如今《还魂记》虽未写完,可无论是戏伶们还是李氏之人,都不该如此轻易将其烧掉才是,话本还未烧尽,想必烧话本之人也不过刚刚离开,那适才烧话本的人是谁?
薄若幽转眸看向远处廊道,时辰已不算早,舱房皆关着门,似乎一直无人出来一般。而明日一早船到了长风渡口玉春班的人便要下船,似乎她也不必追问这戏本子为何被烧了。
看了看手中只剩下一半的话本,薄若幽有些无措,找玉春班的人将其还回去似乎也不知找谁,何况既然有人选择将其烧掉,多半也有缘故,而她若将其随意扔在何处,似乎也不好,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先转身下楼去为程蕴之取水。
送完水出来后,薄若幽回屋将戏本扔进了屋内的纸篓中,想着明日令船工收走便可,可也不知怎地,她看着落在纸篓内的戏本,竟忽然生了两分好奇来。
李玉昶给柳慧娘写的戏本,该是哪般故事?
鬼使神差的,薄若幽将戏本又捡了起来,戏本被烧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还字迹清晰,她随意翻看了两页,竟然被这残缺不全的故事吸引了住,只因李玉昶用词华美雅丽,光看辞藻,便已令人赏心悦目,虽然每一页都只有一半,薄若幽还是将这个故事拼凑了起来。
《还魂记》所讲为一对年轻男女相爱却不能结为连理的故事,戏本中的小生名唤陈郎,他清俊温雅,文采斐然,在诗会之上与柳氏小姐相识,却碍于地位悬殊,被柳氏小姐之亲族相逼而死,死后的他执念难消,不得落入轮回,只化作了鬼魂游荡世间,而柳氏小姐相思成疾,将死之时,却见到了陈郎鬼魂。
柳氏小姐因此大病痊愈,自此之后,每夜都与陈郎鬼魂相见,人鬼相会数月后,柳氏亲族再逼迫柳氏小姐嫁人,更请了道士来捉鬼消秽……
薄若幽从前极少看坊间话本,本以为都是些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却万万想不到这《还魂记》如此波折离奇,而李玉昶笔锋清丽,文辞精妙,写二人两情相悦之时令人心花怒放,写二人生死相隔时又令人伤心断肠。薄若幽不过看了十多页,便有些想去寻完整的戏本才好,而她更想不通,连她一个不爱南戏之人都觉此戏本乃上乘之作,为何会有人将其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