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是早就定好的,程蕴之在楼下喝茶,薄若幽在楼上量身,倒也十分利落,不过半个时辰,父女二人便归府,然而她怎可能当真不管衙门的案子了?
薄若幽在等霍危楼来接她。
还未到午时,侯府的车马便停在了程宅之前,薄若幽一听人来了,便亲自迎了出来,开了门便对霍危楼使眼色,又轻声道:“莫要对义父说我们去衙门,说我们去探望长公主殿下。”
霍危楼扬眉,待看到程蕴之也从内迎出来,便上前与程蕴之拱手见礼,待程蕴之问起要带薄若幽去何处,霍危楼语气寻常的道:“先生将母亲的身子调养好了几分,我想带着幽幽去探望探望母亲。”
程蕴之丝毫不疑,他为长公主诊治两月,自也知长公主苦楚,两个小辈有心关怀,自然极好,他便也不曾多言,目送二人离了程宅。
待上了马车,霍危楼方才好整以暇的望着薄若幽,薄若幽叹气道:“义父不知怎么了,昨夜我回来与他说了此番案子,他竟不许我再管,莫非……是因为我与侯爷已赐婚,不愿我沾染这些了?怕对婚事不吉?”
她这般分析完,自己都有些不信,叹气道:“可义父并非如此迂腐之人。”
莫说薄若幽,便是霍危楼都有些意外,思来想去,还是安抚道:“许是觉此案凶手颇为古怪,案发之地又在城外,且如今衙门另有仵作,不愿你辛劳。”
这等理由,虽合了程蕴之的话,却也并无几分说服之力,薄若幽蹙眉发愁,霍危楼将她柔荑一握,“他定是有何担忧才会如此,那你如何打算?”
薄若幽略一沉吟,“若非必要,我不出城便是,也令胡仵作多帮忙,只是侯爷知道,我怕这些年间当真有遗漏旧案,因此想去衙门看看卷宗。”
霍危楼自然明白,“罢了,我便替你打一回掩护。”
面上这样说,他眼底也有几分沉色,亦在想程蕴之到底因何拦着薄若幽查这案子。
到了衙门,吴襄竟还未归,薄若幽叫来胡长清一起去见孙钊,待将案情禀明,孙钊也是神色微变,“这年节下的,生命案便罢了,怎又生出些陈年旧案来?”
孙钊也不耽误,带着几人往内库去,薄若幽对此处并不陌生,待孙钊叫来文吏们,便一同照着前日得来的线索再度翻看起陈年卷宗来。
薄若幽与胡长清道:“凶手下手的对象皆是六七岁左右的孩子,因此我们要找的受害者为六七岁孩童,悬而未决的命案以及失踪案,从建和十七年开始到现在,都要找一遍。”微微一顿,她又道:“为了保险起见,年纪不定死,十岁以下便可。”
这比此前找赵家班火灾的记录还要难,这十四年间的案卷都要过一遍不说,每年走失的被拐走的、小孩子意外而亡来报官的便有许多,众人还需筛查,免得弄错了。
薄若幽又道:“凶手喜欢先用孩童们喜爱之物将其哄骗至无人之地,而后将其掳走,并不会暴力伤害他们,但是会放干他们身上的血,因此死者身上有不大的伤口,这些伤口多在脚上,死状多半是失血过多而亡之态,又或者有别的死因,但也失血颇多。”
线索越多众人越好筛查,薄若幽怕有所遗漏,亦不敢将条件卡的太死,而眼下这桩案子最近,因此文吏们打算倒着往从前查找,薄若幽对此倒无异议,因她无法确定明归澜当年是否真的差点被谋害。
看卷宗是十分枯燥的活计,而吴襄还在城外,多半是未得准确又有力的线索,文吏们将存疑的卷宗单独找出来,而后薄若幽跟着看,免得有所遗漏,这般忙了半日,倒是真的找出了几个符合条件的案子。
“只建和三十年,也就是去岁,京城内外便有五家孩子走失至今未归,走失的最小五岁,最大的八岁,而命案还好,只有两桩,一个四岁,一个六岁。”
薄若幽将眼前几册卷宗做了标记,开口道:“一个孩子是夏日坠河而死,被发现的时候尸体肿胀,身上有许多伤口,当时验尸的人——”
胡长清从长案一头抬起手来,“验尸的是我。”
他说完走过来,因是去岁之事,他还有些印象,“这个孩子的确是溺死,因他口鼻内多有泥沙,面上征象亦是被淹死才有的模样,只是他身上有外伤,脚上的伤尤其多,也当真流了不少血,可我那时觉得,这孩子是落入水中挣扎之时,脚上被水地的石片割伤。”
薄若幽一边听一边看,注意到这孩子家在城南,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则是做劳力苦工,因此才失了看管,让孩子跑出去戏水,而死亡时间在夏日,似也不太像。
她暂且看向第二桩命案,“去岁腊月十五出事,被发现死在城南古城墙之下,乃是摔死。”
胡长清立刻道:“是这样的,我虽不会剖验,可我会摸骨,他是肩头和身侧着地,骨头全然碎裂,发现之时身下流了大滩的血,那古城墙人人都可上,后来还是定为意外了。”
这些死者都是胡长清验的尸,他自然最有发言权,而卷宗之上有关衙差们摸查走访的详细记录,亦未提到孩童被诱哄被拐走等说辞,和凶手有关的线索更是毫不匹配。
她有些作难,这时,忽有衙差快步走到门口,“侯爷,县主,明太医家的公子来访。”
薄若幽和霍危楼皆是色变,明归澜能跑来衙门找他们,莫非是想起了什么?
薄若幽令胡长清在内库看着,自己和霍危楼到了前堂见明归澜,孙钊本在处理旁的衙门差事,闻言亦赶了过来。
明归澜面色很差,那模样仿佛彻夜未眠,见到他们,他开门见山道:“昨夜我想了一夜,的确想到了些细节,这些细节我当年还不懂事,不知凶手是为了什么,便未曾说明白,可昨夜知晓了那个孩子的死法,我忽然觉得不对。”
薄若幽目光一紧,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明归澜,他继续道:“当时我被掠走,意识时而混沌时而还有几分清醒,有个细节我当年不曾放在心上——当他将我带回那破庙之时,曾经沿着我的骨骼脉络摸了一遍,从颈侧的血脉一直往下,一直到了我的脚底,还落手在我脉门之上探息。”
“我彼时将那歹人当成拐子,只道他拐走我之前,须得好生检查检查我身体如何,是否壮实,是否落有残疾,又或者看看我是否真的被迷晕了。”明归澜沉眸道:“可如今想来,他似乎知道人身上的血脉排布,而他那般检查,仿佛就在确定如何在我身上开个伤处放血一般。”
薄若幽不由乌瞳一亮,“绝无记错?”
明归澜摇头,“不会记错,我后来学医,对当年之事也还算历历在目,心底对此生过疑窦,可我也只是想着,那人看起来也是富人家的,说不定当真会医术,又听闻拐子从不拐那些体弱多病的孩子,我便不曾多想。”
寻常人谁会想到会有凶手那般残忍的去放一个小孩子身上的血呢?
薄若幽和霍危楼皆面露深思,这时明归澜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想起来我当时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过一点特别的声音,不是你们昨日说过的拨浪鼓,而是类似铃铛的声音……”
第176章 九回肠08
面具还有遮掩面目之用, 可拨浪鼓便全是为了显得亲善些好去诱哄小孩子了,薄若幽道:“有铃铛的声音,什么东西会用铃铛?凶手倘若行凶, 身边应当不会戴累赘之物,要么便是还有别人在场?”
明归澜摇头, “记不清了, 那声音不大, 且我当时醒来后,那人暂离了破庙,我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只想着脱险。”
后来明归澜逃离时自坡上摔下断了腿, 落了一辈子的残疾。
孙钊听完面露古怪之色,“说起铃铛,我倒是知道有个说法……”
霍危楼看过去, 孙钊道:“下官老家在襄州,在我们那里有个铃铛能招魂的说法, 我们那的孩子在及冠之前, 身上不能戴铃铛饰物,卧房书房这等地方更不能挂铃铛, 只有在佛寺道观这等不畏鬼魂之地才会出现檐铃,再有便是佛门道家的师父们做法事才用。”
他这般一说, 薄若幽道:“佛寺内的檐铃我倒是知道,那铃铛又可称铃铎, 乃是佛家法器之意, 《大般若经》内说‘天花垂盖,宝铎珠幡,绮饰纷纶, 甚可爱乐’便是指的此物,佛寺内将铃铎挂在屋檐上,可判断风向,且风铃之声又代表着极乐世界清和雅乐之音,有祈愿安乐,传佛法于众生之意。”
明归澜也道:“这些说法我也略听闻一二,还有传闻说西南之地有赶尸之人,亦是用铃铛做引,此为谣传,也不知真假,听着还颇为诡奇,不过我想着,凶手作恶之时出现的铃铛声,多半不是佛家祈愿安乐之意,反倒是某种凶煞象征。”
铃铛声招魂引魂,却是越说越玄奇了,霍危楼看了眼薄若幽,“城外那孩子死的本就蹊跷,眼下也不明凶手动机,或许当真与这些佛门道家的玄奇之事有关,不若往相国寺走一趟,看看佛家有无什么说法?”
薄若幽也觉如此,明归澜叹气道:“可惜我想不起再多。”
“如此已是极好了。”薄若幽将在内库查看卷宗之事道明,“倘若能发现相似的案子,便越能证明凶手这些年来未曾停手,公子若想到别的,再来告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