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听的有些唏嘘,画舫虽只有一层,却是厅阁连着厅阁,还有两处可做膳食的厨房,若是开去湖心,消遣一整日都好,到了晚上还可看湖上灯火,想象一下十多二十个妙龄少女在此小聚,或吟诗作对,或行飞花令,少女们笑音若鹦啼流转不绝,当真是一副妙景,可如今,曾存在这妙景之中的两个小姑娘,却再也不会登上这画舫了。
霍危楼先进船舱看了看,又沿着外面廊道走了一圈,昨日宁骁将案子尽数禀告给他,自然提到了诗社之说,如今到了未央湖,他一时兴起想来看看,可光是一处画舫,也瞧不出什么来,而船上掌柜虽认出了人,可不过一接待之地也道不出别的线索。
霍危楼又看向霍轻泓,“你当认得伯府二小姐,可知这位二小姐与陆闻鹤相识吗?”
霍轻泓苦恼的抓了抓脑袋,“这个……我当真不知了,我都没见过陆闻鹤,连他模样都不知道……”
霍危楼知道霍轻泓有一群狐朋狗友,又见他买过陆闻鹤的画,一时还以为他与陆闻鹤有些交情,却不想他是个只管掏钱的主儿。
霍危楼见并无所获也不多留,立刻便要下画舫,霍轻泓在后面咕哝了两句游湖赏景,却如何能得霍危楼的准?
一行人准备下船,几个船工和掌柜的立刻候在船头相送,薄若幽跟在霍危楼身后,见他走得快,她脚步也快了几分,可就在她榻上上岸踏板的一刹那,脚下一块木板不知为何竟有些松动,她脚下一滑身子便踉跄着往一旁倒去——
霍轻泓忙喊了一声,“当心——”
踏板两侧并无围栏,走在最后的霍轻泓眼看着薄若幽就要跌去湖里,可前面霍危楼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的,竟然回身一把拉住薄若幽的手臂将她拉了住。
霍危楼一把将薄若幽拉近了身前,薄若幽惊魂未定的站稳,面色都白了三分。
霍轻泓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来,掌柜的和几个船工亦围了上来。
霍危楼只觉掌心下的腕子有些发冷,便垂眸看她,“如何?”
薄若幽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心底还在想陆闻鹤和魏灵是哪般关系,却没想到脚下踏板竟松了,也是她自己反应不及,这才差点跌入湖中,幸好霍危楼身手敏捷。
她捂着心口喘了一下才摇头,“没事,多谢侯爷。”
霍危楼放开手,这掌柜的也吓坏了,“小姐可好?都怪底下人做事不小心,这踏板属实应该换了,差点害了小姐,请小姐恕罪,请大人恕罪——”
掌柜不停告罪,霍危楼看了一眼那明显老旧的踏板,凤眸森寒,霍轻泓也蹙眉道:“你们可得上心点,这湖边水也不浅,若掉下去的人不会水,周围又无人,可怎么好?”
掌柜的苦笑道:“早前也出过一次事,之后小人便常令底下人更换,这才稳妥了半年功夫,他们又开始躲懒了,真是对不住,小人这就叫人去换。”
霍轻泓蹙眉,“早前出过事?出事的人救上来了吗?”
掌柜的眼底波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且此人大人们也是知道的,就是刚才你们来问的其中一位姑娘。”
薄若幽受惊之后有些心悸,本来都打算走了,却忽然听到这话,她顿时转过身来,“哪位姑娘?当时是出了何事?”
掌柜的便道:“是冯姓姑娘,当时也是她们准备下船,踏板松动了,这位姑娘直接掉进了湖里,吓了大家一跳,不过当时我们都在外间,立刻有人跳下去将她救起来了,她呛了两口水,倒也没有大碍,她亦是个良善的,在船上换了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姜汤便走了,未曾追究小人们。”
“在船上换了衣裳?”薄若幽忍不住问。
霍轻泓还不知那朱砂痣之事,见薄若幽关心起女子更衣,面露奇怪之色。
这掌柜似乎也有些莫名,“是啊,当时整个人都打湿了,船上有暂歇的客房,小人又命人去附近的铺子买了衣裳来……”
薄若幽要听的却不是这些,“她更衣在客房?当时有几个人陪着她?”
“是在客房,陪着她的是她的婢女,还有一位李姓姑娘也是同来游玩的,是她的好友,出事的时候人多,后来看她并无大碍,时辰也晚了,大家便先走了一些人。”
这李家姑娘多半便是李都尉之女了。
薄若幽听完面露失望之色,“当时船上没有其他人?”
掌柜苦笑,“自然有的,只是其他人都为男子,是不可能进客房的。”
薄若幽有些不死心,“客房在何处?你带我看看?”说完才觉自己着急了,又回头看霍危楼,见霍危楼点了点头,她方才放心的又回船上去,霍危楼亦跟了上来。
掌柜的带着二人一路往靠近船尾的客房而去,霍轻泓有些狐疑,却也跟了上来,等走到了客房,便见客房阔达,布置的也十分典雅,而窗扇都在临着水的那一侧,是不可能有人从窗户等地偷看。
薄若幽见与自己想的不一样,便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又问掌柜,“这是何时之事?”
掌柜的略一回忆,“应当是去岁秋日,九月还是十月来着,时间久了,小人记不清了,若非刚才小姐差点出意外,小人一时也想不起来。”
霍危楼也和薄若幽猜想的相差无几,可在客房之内转了一圈,却与他们猜测的有些出入,没多时,三人又下了画舫。
待上了马车,因多了个霍轻泓,便显得有些拥挤,这时,霍轻泓才问:“幽幽你莫非留在大哥身边做仵作了?”
霍危楼办案,薄若幽却跟着,这几乎和在洛州之时无异。
薄若幽忙道:“并非如此,是侯爷举荐民女到京兆府衙门当值了。”
霍轻泓一愕,“你还是在衙门当值?”
见薄若幽点头,霍轻泓面上便有些意外之色,在青州为仵作,在洛州为仵作,如今回了京城还要做仵作,当初他还怀疑薄若幽对霍危楼心存不轨之念,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这是你在京兆府办的第一件案子?”
薄若幽应是,霍轻泓便啧啧感叹,霍危楼道:“还是难以解释凶手知道冯家姑娘身上有朱砂痣。”
适才得知冯渥丹曾在此落水,薄若幽和霍危楼都觉得她更衣之时可能被凶手看到了背上有朱砂痣,可偏生掌柜的说那日并无旁的人在,倒是让他打消了这怀疑。
薄若幽道:“适才掌柜的说记不清了,只怕当日情形他也有些记不清了,倒不如去问问李家小姐,这位李家小姐便是带冯渥丹入诗社之人。”
霍危楼颔首,“是该问问。”
霍轻泓看看薄若幽,再看看霍危楼,见二人皆是神色沉凝,他自己也不敢多言,马车徐徐往侯府而去,等回到侯府之时,日头已是西斜。
宁骁早已回了侯府,霍危楼刚进府门,宁骁便迎了上来,“侯爷,陆闻鹤带到了。”
霍危楼扬眉,“去陆祭酒府上问的如何?”
宁骁便道:“陆闻鹤的确可算陆祭酒的外甥,不过两家表亲离得有些远,早些年陆闻鹤算是小辈之中读书读的好的,陆祭酒便对他有些看重,常对他点拨一二,陆祭酒知道他在京城颇有才名,他也颇为高兴,还曾劝谏陆闻鹤继续科考,可却被陆闻鹤拒绝了。”
霍危楼凝眸,“为何拒绝?”
宁骁道:“陆祭酒只说陆闻鹤似乎对朝堂有些畏怕,又觉得入了朝堂,自己的文采便要被埋没,陆祭酒想来想去,觉得他这般淡泊名利其实也是好事,便再未提起。早几年他们家中困难之时,陆祭酒多有接济,这几年陆闻鹤自己有了营生,便接济的少了,期间走动的也不太多,此番属下去查问,陆祭酒只以为陆闻鹤做了什么恶事,属下并未透露,后来陆祭酒派了家仆引路,属下便找去了陆家。”
“陆闻鹤家宅在安宁坊中,双亲皆在,属下去的时候,陆闻鹤正在书房作画,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墨迹,属下说与他交代了两句,便将人带了过来,知道是来武昭侯府,他也未曾多问,只是人看着有些紧张。”
宁骁边走边说,等走到会客偏厅之外时,已将在陆家所见交代完了,霍危楼点了点头,先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福公公,而后一眼看到了偏厅内等着的白衫青年。
陆闻鹤双十之龄,生的有些纤瘦,亦有些溜肩驼背之感,整个人坐在敞椅之中略显局促,并不见京城第一大才子的风采,直到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才忽的站了起身,背脊一挺,眉眼间恢复了几分文儒之气。
见霍危楼大步而来,陆闻鹤迎出来几步,躬身行礼,“拜见侯爷。”
霍危楼摆了摆手,径直走去主位落座,等坐定了,方才上下打量陆闻鹤。很少有人能在霍危楼的注视之下稳住心神,陆闻鹤亦是如此,他目光落在眼前地砖上,眼底有些惶恐。
片刻后,霍危楼才开口,“陆大才子——”
陆闻鹤快速的看了霍危楼一眼,诚惶诚恐的道“不敢”,霍危楼便开门见山的问:“你认得魏灵吗?”
陆闻鹤眉心皱了一下,“在下……在下不认识。”
霍危楼唇角微微弯着,“当真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