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文馆,先生门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他,他对学堂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温和面孔,既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远离,甚至连父皇都赞他小小年纪,便有端方君子之态,可萧仪就是莫名讨厌他,裴煜其人,就像是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从来不会出半分差错,待人亦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可这样的裴煜,却让她觉得虚假和疲累,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萧仪撇撇嘴角,而裴煜瞧不上她,她也能猜到些原因,无非是她太过闹腾张扬,并不符合他心目中淑女的标准而已。
萧仪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书本,忽然之间,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而后,她整个人都陷入头脑风暴中,待她平复心情后,抬眼看向裴煜的方向,目露深思,按照剧情来算,裴煜应该算是苦逼的深情男二,爱恋女主,却求而不得,最后无奈放手,成全男女主之间的深情。
——可是,抛开这所有的一切不提,当抹掉所有的滤镜之后,萧仪却不得不承认一点,裴煜是整本书中结局最好的一人,他‘抛弃’了周瑛,周瑛对他却没有半分怨恨,萧钺对他没有半点猜忌,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整本书中最大的赢家。
只是,这背后的真相真是这样吗?
第4章
君香
萧仪努力回想书中的剧情,周瑛孤女进宫,先是被众人隐隐孤立,后又被萧钺欺负,而裴煜,能在前期能成为周瑛心中白月光的存在,是因为他非但没有和学堂其他人一样孤立她,并且,在其他人捉弄她时,还出手帮过她几次,自此,裴煜便成了周瑛放在心底,默默仰望的男神。
后来,虽然周瑛与萧钺进一步纠缠,裴煜仍是周瑛心中那个不可碰触的存在,等周帝察觉儿子与养女间的丑事,想要分开他们时,曾旁敲侧击周瑛有无喜欢的人,为了斩断与萧钺间的这段孽缘,周瑛忍下心中酸涩,咬牙说出了裴煜的名字,并请求周帝为她二人赐婚,原本周帝尚且处于犹豫当中,但当萧钺听说此事后,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诡异心理,竟然亲自求到了周帝面前,于是,周瑛摇身一变,由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成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夫人。
不过,这对于男主角和女主角来说,却远远不是结局,周瑛嫁给裴煜后,萧钺依旧没有放手,只是将一腔倾诉深深藏在了心底,周瑛婚后并不幸福,因为没有娘家,无论是婆婆,还是同辈的妯娌,对她都有种隐隐的排斥,裴煜对她却依旧是从前淡淡的模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成亲变得更加亲密起来,爱情与生活的双重压抑,彻底摧毁了周瑛的内心,她开始怀疑,当初嫁给裴煜就是个错误,在崩溃时,周瑛甚至对着裴煜大喊‘你根本就不爱我’。
恰在此时,萧钺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一次次的纠结与痛苦,开始让周瑛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自己心底真正爱的那个人,并非是高高在上,如同月光一般不可触及的裴煜,而是那个偏执霸道,占有欲极强,可在她面前又很幼稚的萧钺。
接下来,周帝病重,萧钺越发毫无顾忌,等到周帝驾崩之后,更是名目张胆的将周瑛接入宫里,封为贵妃,一时间宠爱非常,到了这一步,就是周瑛人生崛起的开始,在此后的岁月里,她基本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就连阿娘和她对上,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萧仪微抿唇角,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丝丝困惑,她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了,为什么,她一开始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裴煜深情男二呢?是了,因为,好像除开当事人外,其他人全都认为裴煜对周皇后一往情深,因为,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尽管裴煜后来位极人臣,但身边始终再没有任何女人存在,甚至于,到了后来,连周瑛都开始相信,裴煜对自己情根深种,从前造成的种种误会,只是由于裴煜这个人过于‘直男’,并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已。
也正因有了周瑛的这份矛盾的愧疚,三番五次替他挡下了来自萧钺的刁难,才成就了裴煜一代痴情名相的美名。
眼前的迷雾尽数散去,萧仪整个人忽然茅塞顿开,从表面上来看,在三个人的感情世界中,裴煜是那个可怜的输家,可若换种角度来看呢?从头到尾,裴煜都在顺势而为利用周瑛,达到与萧钺周旋的目的呢,她大脑飞快的转动,细细数来,所有爱慕或是和周瑛有关系的男人中,其他人的下场皆是无比凄惨,除了裴煜。
到底是人控制着风筝,还是风筝带着人走,难说的很。
裴煜,萧仪看着少年人挺拔消瘦的背影,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仪正在走神之际,眼前一只手掌晃了晃,下一刻,一个堆满笑容的放大俊脸就出现在眼前。
“阿昭,我听阿姐说你身子已经没大碍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是天天都担心你,吃不饱睡不好的。”许文轩满脸真诚道。
眼前这货是如颖表姐的堂弟,她舅家的表哥,亦是在崇文馆读书的伴读之一,而且,也喜欢周瑛。
听了这话,萧仪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清澈美目微微蹙起,近距离欣赏着这样的美颜暴击,许文轩轻咳一声,忙收敛心神嘿嘿笑道:“阿昭,阿昭——”
萧仪皱了皱鼻子,道:“表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想求我帮你时,就会露出这副表情。”
许文轩:……
“说罢,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说着,萧仪狐疑的打量她,迟疑道:“还是,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当然没,”许文轩连连摆手,想了想道:“那个,阿昭,我听说因你的事,姑母派了尚仪局的姑姑去教导周姑娘礼仪,可你如今也没事了,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一听许文轩说的是周瑛,萧仪的脸色当即就难看起来,气道:“许文轩你个棒槌,你还分的清里外远近么?我是你的谁,周瑛又是你的谁?我受了伤,受了惊吓,你问都不问一下,开口就要给周瑛求情,你、你简直快气死我了!”
“阿昭,阿昭我错了,”一看萧仪真生气了,许文轩赶紧哄道:“我可冤枉死了,我怎么不关心你了,你不信问问我阿姐,我哪天都会问她你的情况,还有,你不在这几天,你落下的功课笔记,我可都给你写好了,”见萧仪面色稍霁,才有些委屈的继续道:“你这几日都在坤宁宫修养,如今又不是小时候了,我一个外男,怎么能随便探望,你也得体谅我不是?”
听了他的解释,萧仪冷哼一声,没再说话,许文轩继续道:“对了,过几日我打算在家办个文会,到时裴煜他们几个都会去,你要不要来?到时叫我阿姐陪着你,姑母肯定会同意的。”
许文轩身为伴读,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学习,虽说和皇族的关系亲近了,可相应的,与宫外同龄人间的交际就单薄许多,因此,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借着些由头,将外祖父或是舅舅们同僚家中的同龄子弟叫来家中小聚,从而来铺垫自己的人脉交际。
从前,像是这种类的聚会,萧仪向来没什么兴趣,她又不是皇子,她有阿兄,有父皇和母后在,她的起点,就注定会远超许多女子的终点,出去交际,也无非是被一群姑娘千方百计的讨好抱大腿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舒舒服服待在宫里,反正她是公主,天生就有任性的权利。
只是,恢复前世记忆后,萧仪表面虽看似不甚在意,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紧迫感,既然发现了裴煜此人的不同寻常,她就不会什么都不做,可是,他们两人素无交集,贸贸然迎上去,损了她的颜面事小,万一叫裴煜有所警觉,弄巧成拙就糟了,想到这,萧仪点点头,道:“好,我去和母后说,到时叫如颖表姐陪我一起去。”
许文轩愣了一下,而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太好了,知道你去,祖母还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一向喜欢清静,放心,届时不会有外人,都是自家姐妹在一起,你若想和我们一起玩就一起,不想的话,就陪祖母说话。”
两人又说了些话,看萧仪神情舒展,许文轩这才又试着旁敲侧击的开口问道;“阿昭,你从来都是舒朗大气的性子,连萧音那种刻薄的炮仗,你都很少和她计较,怎么……你这次这么气周姑娘啊?”
经过方才冲许文轩的一顿发泄,萧仪的心情已平静下来,她心中清楚,她纵然能凭着公主的身份像方才那样不管不顾的任性,但同时,她也会失去了解敌人,靠近敌人的机会,许文轩是她嫡亲表哥,对她尚且如此小心翼翼,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久而久之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而这,绝非她所愿。
想通这些后,萧仪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与气愤,不动声色的道:“我也不是气,表哥你应该知道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换到我这里就是,按理说周瑛是没有得罪我,可你能说我这次受伤,这里面没有她丁点的原因吗?”
许文轩怔愣住,有些错愕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萧仪也没打算让他开口,继续道:“表哥,虽说喊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号,不过你心里应该清楚,这种话不过是皇族内部一种政治倾轧手段而已,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一说,为君者,与为臣者,两者之间本就隔着天堑,表哥,如今你还觉得,周瑛是无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