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女承祧,并非没有先例,何况温摩身上又有官位,夫婿也同意孩子姓温,其实一切都已经妥当,就算族中年轻男丁如温诚之流舍不得眼前的肥肉,也不得不放手了。
族长点点头:“承祧事大,勇武侯府总算有后了,也算是我们温氏的一桩大事,须得禀过祖宗……”
“且慢。”
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声响起,古夫人站了起来,她望向温岚,恳切道:“侯爷,自我嫁到温家,不敢说做牛做马,也做是尽心尽力。只今生福薄,不能为侯爷生下了一个男孩,所以侯府在族中择嗣子教育,我也竭力照顾,从未违背侯爷心意。”
温岚点头:“这么多年,辛苦夫人了。”
“侯爷,不必说‘辛苦’二字,这原本就是我的本份,只是,我尽到了我的本份,侯爷为何却要这样扫我的脸面?”古夫人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有薄薄的泪光,“既要立女嗣,为何放着嫡女不选,要选庶女?且不说阿摩已经是姜家的人,若是选阿如承嗣,阿如是古家的外孙,温氏一族将来必定能得古王府的扶持,侯爷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古夫人年轻时显然也是一位美人,到这个年纪容色依然未衰,这般含泪噎咽的模样让在所的温氏族人深感怜惜,他们都曾经到过侯府,都曾经受过到这位勇武府夫人殷勤亲切的款待,此时纷纷为古夫人感到不平。
“确实,到底是嫡庶有别,应该立嫡女才是。”
“对呀,毕竟大小姐已经嫁人了。”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想法:“嫁人又如何?她夫婿都同意了。”
“嗐,傻子的话也能当真?”
“人家就算傻也是姜家二公子,母亲是长公主,陛下都是他亲舅舅,温氏若能靠上姜家,岂不是比靠古家强?”
“二公子不掌权,靠不靠得上还另说呢,二小姐倒是货真价实的古家嫡亲外孙女,古家疼着呢。”
“可侯爷立嗣女看的不是嫡庶,而是才干呐。”
“……”
大厅上顿时闹哄哄,各执一辞,险些吵起来。
阿娘有些慌乱,拉着温摩的手:“这嗣女到底是要做什么?要不,咱不当了吧?”
温摩心说她将来都要回南疆了,这嗣女当不当确实无所谓。
她拉了拉温岚的衣袖,正要说话,一名年纪大些的长者却在另一边凑近温岚,低声道:“阿岚老弟,看在咱们一同长大的情份上,老哥提醒你一句,她们仡族的女人跟我们中原的女人可不一样。你走的时候连人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二十年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不是让你疑心的意思,只是要立女嗣,到底还要顾忌嫡庶正统,也要顾忌你夫人的颜面。”
周围很吵闹,他的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以温摩的耳力,还是听见了。
温摩心中冷笑了一下。
是了,她险些忘了,一直以来,关于她身世的笑话,一直没有停止过,只不过这一世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而已。
阿娘二十年的痴心守候,在这些人嘴里变得如此不堪。
“老哥,别说了。”温岚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没有压低,反而微微抬高,即使在议论纷纷的人们也听得到,“阿摩像我。若她是个男孩,就跟我当年一模一样。族中或许还有后生俊杰,但在我心里,她是最好的。”
跟着,他转身面向古夫人,深深道:“夫人多年的情份,我心中一直感激,只是立嗣女非同儿戏,阿如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立她,她能担得起侯府,担得起温氏么?”
古夫人脸色苍白:“温岚,你是执意如此了?”
这个名字一叫,阿娘立即感受到强大的不安,连声劝温摩:“快,就说你不当这个嗣女了,别让夫人和侯爷——”
温摩抬手捂住阿娘的嘴。
当嗣女能继承侯府多少财产,她不在乎,但一旦她当上嗣女,京城里那些嚼舌根的人就得闭上嘴。
温岚微微吸了一口气:“夫人,我这也是为了温家的将来。”
“好!”古夫人一声断喝,拉起温如,“我们走!”
温如从来没有见过向来温顺的母亲发过这样的大的脾气,一旦愣住,“母亲……”
“你还不走?!”古夫人喝道,“这里已经没有你我母女的立足之地了!”
她用了点力,强拉着温如离开。
温诚也一咬牙,追了出去。
温岚追过去两步,又止住。
祠堂众人面面相觑,族长咳了一声:“侯爷,这立嗣之事,要不改天再说?”
“不,就是今天。”温岚转色,正色道,“开始吧。”
*
温摩继成为上将军之后,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勇武侯嗣女。
嗣女和私生女,中间可谓是天差地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的身份一旦改变,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嚼阿娘的舌根。
立嗣是件大事,温家除了族人之外,还广邀亲朋,虽然古夫人不在,但阿娘在仡族就跟着三姨照顾一大家子,主持中馈不在话下,宴席安排得顺顺当当,上上下下无不称叹。
但饶是如此,阿娘还是因为古夫人回了娘家而忧心忡忡,向温摩道:“怎么办?你当了这个嗣女,却闹得家宅不宁……”
温摩淡淡道:“阿娘,家宅没有不宁,只是他们不宁,他们觉得我抢走了他们的东西而已。可若是温如自己有能耐,在我没来的十几年里,她每天都有机会被立为嗣女。”
“可能是你父亲见你可以当上将军,自然可以承嗣……以前他定然没有这个想法。”
“那就说明,这个嗣女是我自己挣来的。”温摩说着,微微一笑,拍了拍阿娘的面颊,“这是大喜事,阿娘你高兴点。”
“大小姐!”大刘的媳妇在门外叫,一脸的喜气,“侯爷在席上叫你呢,嗣女可不同别的小姐,是要入正席见客的!”
到了席上,温岚已经喝了不少,脸泛红光,带着温摩一一向族中长辈并诸亲友同僚敬酒,温摩是陛下亲封的第一女将,便是没有交情的人也想来攀一攀交情,因此这场宴席十分盛大,除了古家那边没有来了,京城有头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大刘和他的媳妇跟着两人身后倒酒,温摩端起杯子一喝——嗐,白开水!
温岚向她微微眨了眨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喝不得酒,你只要装出喝酒的样子就好。”
温摩:“……”
半醉的父亲有点可爱,但,你女儿其实很能喝酒啊!
要不怎么说人不能撒谎呢,一开始在他面前做出了不会喝酒的样子,这会儿反倒失去了喝酒的机会。
不过没敬几桌,酒杯再被斟满时,她递到嘴边,鼻子就嗅到了浓烈的酒香。
她回头,就见姜知津不知何时取代了大刘媳妇的位置,手里拎着一只酒壶,朝她微笑。
笑容好像是会传染的,又好像水一样,能坐他的嘴角淌到她的嘴上。
温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我者,津津也。
第79章 七十九
温岚不知道温摩的白开水已经被掉了包, 带着温摩整场席面喝下来,温岚自己先醉倒了,温摩和姜知津送他回房,
口里喃喃道:“温家……有后了……温家……后继……有人……”
这显然一直是他的一桩心病, 他的眼角发红,竟落下一滴泪来。
温摩轻轻将他那滴泪拭去,轻声道:“是的, 父亲, 你会有一个温姓的嗣孙。”
等回南疆以后,她的第一个孩子会姓温。
“一个会不会太少?”
姜知津问。
七宝树灯的灯火是一种明亮的金黄色, 映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的颊边镀了一层金,这个角度的姜知津俊美如神佛, 说出来的话却是天真已极,他道:“岳父大人这么喜欢小孩子, 我们多生几个给他玩吧!”
温摩心里那丝感伤登时烟消云散,忍不住笑了笑, 捏了捏他的脸, “你知道怎么生小孩么?”
话音刚落, 她身轻陡然一轻, 姜知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笑眯眯道:“当然知道!首先, 要把喜欢的人抱上床!”
温摩:“!”
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奇怪的知识?!
她压低声音:“快放我下来!”
“不放。”姜知津微笑,抱着她走出去, “放了的话,就没办法生小孩了。”
他一路把她从正房抱回了西院。
客人已经散了,下人们多在前厅收拾, 一路从正房到西院,几乎没有遇见一个人,清泠泠的月色从高空洒下来,落在树上、花上,还有人身上。
温摩想挣开他很容易。
但月光这么好,晚风这么温柔,他的怀抱又这么舒服,晚上喝的那些酒在心中晕晕荡荡,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半闭着眼睛,不想动弹。
姜知津的脖颈有点痒痒的,那是她的发丝碰触到他的肌肤,像无数次小手轻轻地挠着他。
下人们都去忙了,西院无人,也无灯火。
不过月光这样明亮,他们根本用不着点灯。
姜知津抱着温摩,一脚踹开门,将温摩放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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