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夏至抱着个小火盆回来了,她忙扔下笔,抓起桌上纸团奔过去,将刚才的聊天记录毁尸灭迹——再来十遍《礼记》还好说,要是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那她才是真的惨。
在夏至担忧的目光下烧完纸团,就差不多是饭点了。
祝圆索性洗了手,领着夏至溜溜达达回正院,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爹叨叨着跟她娘投诉。
“……哪学来的毛病,竟然会骂人了,你好好管管。”
“兴许是看了什么书学来的?她爱看书,偶尔看到些杂书有粗鄙之言,也是正常。”她娘张静姝如是道。
“那也不行,读书——”
祝圆赶紧钻进去,挨个行礼:“爹,娘,姨娘,”然后朝边上坐着的两位小朋友挥挥手,“妹妹,弟弟。”
他们一家人口算简单,祝修齐夫妇不说,姨娘是张静姝的陪嫁,叫银环,生性安静不惹事。生的女儿叫祝盈,今年才九岁。
张静姝自己有三个儿女,老大祝庭舟,今年十二岁,去了这边的新书院,每月回来两次。老二就是祝圆自己。老三是祝庭方,今年不过四岁。
加上这几年祝修齐都是外派任地方官,没有祝家主宅那一大摊人事扯着,他们家过得还算清静。
反正,祝圆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很。
言归正传。
看到她进来,偏瘦的祝盈跟奶声奶气的祝庭方齐声喊姐姐,银环姨娘也朝她微笑点头。
丰腴柔美的张静姝笑容更盛,朝她招手:“回来啦?快坐,就等你了。”
祝圆小跑过去,还没坐稳,就听祝修齐问:“《礼记》抄了多少了?”
她缩了缩脖子:“刚没抄完一遍——”
“到饭点了别训孩子。”张静姝忙推了推祝修齐,嗔道,“待会孩子吓着了,吃不香不长个了。”
祝修齐这才作罢。
祝圆松了口气。
“姐姐,”瘦小的祝盈似有些兴奋,“娘说明儿带我们出去。”
四岁的祝庭方也跟着嚷嚷:“出去!出去!”
“诶?”祝圆忙不迭去看张静姝,“娘,明天要出去吗?”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没出过门呢。
张静姝正吩咐下人上菜呢,闻言微笑:“对啊,明儿一早咱们就出门,去买新衣裳。”
祝圆还没说话,祝修齐先皱眉:“不年不节的,怎么又买新衣?”
“谁曾想到芜县这儿没入五月就热成这样。”张静姝眉心轻蹙,“大人还有去岁的夏衫换一换,孩子们一年一个样,去岁的可不能穿了,明儿赶紧给他们买两身淘换,剩下的回头再慢慢裁剪。”
祝修齐看看身上夏衫,默了,完了问她:“银钱还够用吗?”
张静姝忙推了推他,低声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恰好下人送来饭菜,祝修齐这才闭口不言。
祝圆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从这只言片语便能听出家里境况——家里这是缺钱了?
她爹不是父母官吗?怎么还会缺钱?
祝.小老百姓.圆边吃饭边胡思乱想,偶尔竖起耳朵听张静姝几个聊主宅的情况跟家里琐事。
很快这顿饭便用完了。
祝圆毕竟还背着罚,饭吃完了,张静姝就不护着她,在祝修齐的怒目之下,她只得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小厅,回到书房。
对面那厮竟然还在写《礼记》!
都不需要吃午饭、睡午觉的吗?
酒足饭饱容易犯困,祝圆索性拉过一张宣纸,撩对面大哥or大姐聊聊天。
【喂】
对方停了下来。
【既然你不是鬼魂精怪,那咱们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何意】
【有损阳寿、沾染秽气啥的。】
【都是人,何来秽气、夺寿之说】
也是。祝圆想想,又问:【那你不怕吗?】
对方压根不理她。
【别这样,你都抄了好久了,歇会儿,聊聊天嘛。人要懂得劳逸结合,不然容易过劳死你造吗?】
对方终于停下,回了句:【造吗何解】
【“你知道吗”这句话,念快一点】
【为何】
【念念啊,念几遍你就知道了。】
【.】
祝圆看着纸上那一团墨汁,笑喷出声。
正在擦着书架的夏至闻言回头:“姑娘?”
祝圆忙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话说,相逢即是有缘,目前状况来看,咱们以后还得长久相处……做个自我介绍呗?】祝圆歪头想了想,继续提笔,【我先来,我叫佩奇。】
【你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怎么称呼?】
对方又不理她了。
祝圆暗笑,继续写:【总不能以后都叫你“喂”吧?既然你不说话,那我给你取一个。】
墨字不疾不徐,依然在抄书。
【既然不知你是男女,那我给你取个中性些的……就叫狗蛋吧!】
唰地一下,纸页上多了一道粗长的划线。
祝圆拍桌狂笑。
小样,还装高冷,治不了你了还?
第005章
【狗蛋,你吃午饭了吗?】
【狗蛋,你要不要午休啊?】
【狗蛋,你是哪儿人啊?】
【狗蛋……】
【狗蛋……】
谢峥额角青筋跳动。
他握着羊毫迟迟没有落笔,边上伺候的安瑞不解,小心翼翼唤了声:“殿下?”
“无事。”话虽如此,谢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毛笔给摔了。
纸页瞬间染上一片墨渍,安瑞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谢峥却没搭理他,这墨渍似乎没染到对面,那位自称“佩奇”的家伙依然在飞快的写字,唰唰唰的,又是一大段。
太能唠了。
谢峥忍不住捏眉心——动作一顿,他皱眉看向纸张。
同样的笔墨,墨水晕染对方看不见,他写的字对方才看得见?
谢峥看向担忧的安瑞:“过来,你在纸上画几笔。”
安瑞茫然,却不妨碍他听令行事。
对面的“佩奇”依旧在唰唰唰地写字,对安瑞的笔画仿佛完全看不见。
谢峥了然。看来,只有他亲自书写的内容,才能传到对面。
他重新拿了根干净毛笔,蘸墨落笔:【你不用抄《礼记》了?】如此
打他开始写字,浮现的墨字便停了下来,他一写完,对面立马接话:【第一次聊天,不能冷落了新朋友。你说对吧狗蛋】
老天爷是怕他人生太枯燥,给他找点乐子的吗?
算了算了,他还是去演武场活动活动身子吧。
精神饱受折磨的谢峥扔下毛笔,朝低头不吭声的安瑞道:“弄个火盆过来,把这些废稿烧了。”
“是。”
远在芜县的祝圆则神清气爽,等了一会儿都没看到苍劲墨字再出来,她愉快地收起写满字的纸张,团起来,扔进火盆。
完事,现在可以专心抄《礼记》了。
线上交锋第二回 合,谢峥KO。
***
第二天,祝家车马齐备。想到他们来到芜县后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地逛过县城,张静姝干脆把一家大小都带上,一起出门去。
她抱着祝庭方跟姨娘银环坐一车,祝圆跟祝盈坐一车,加上丫鬟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逛街去。
不说祝盈如何兴奋,祝圆这种没见过古代世面的土包子也是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巴巴地往外看。
官宅前边的路铺了石板,出了官宅拐上大街,路就变成了土路,两边的瓦房鳞次栉比,行人渐多,喧嚣入耳。
宛如博物馆里尘封多年的画卷缓缓展开,古朴又鲜活,遥远又虚幻。
祝圆仿佛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幢幢影影,若隐若现,与面前场景交叠映衬。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里是现实还是想象——
“姐姐?”
祝圆倏地回神。眼前还是尘轻扬的土路,还是束发长衫的行人,还是低矮的瓦片平房……不是想象,也不是古画。
祝圆轻哂。罢了,都过来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纠结——
“姐姐!”
袖子被拽了下。
祝圆回头,对上祝盈委屈巴巴的小眼神。
她们一家子都长得不错,祝圆原身有些婴儿肥,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脸上肉肉少了点,这美人坯子的味儿就出来了。
祝盈小小一只,又白又秀气,这么委屈巴巴看着祝圆,登时把萝莉外表、老阿姨内在的祝圆给萌化了。
她连忙转回来,问怎么了。
祝盈嘟起嘴:“你都不理我。”
祝圆忙道歉:“是姐姐不好,刚才走神了。”马上找补回来,“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
祝盈立马开心起来,巴拉巴拉就开始跟她讲刚才看到了什么。
祝圆暗乐,小孩子就是好骗。
不过说了几句话,车架便停了下来。
俩人立马停住话头,面上都是忍不住的兴奋。
“大姑娘,二姑娘,到了。”夏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
祝圆率先出去,不等夏至送上车凳,直接蹦了下来,把车边的夏至吓了好大一跳。未等她说什么,后头的祝盈钻了出来,有样学样,作势欲跳,好在她的侍女正盯着,慌忙冲上去搂住才没让她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