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凤开心地想。
这边,小四凤离开后,阿满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冷却了。
她将截留下来的最后一颗槐花糖丢进了嘴里。
槐花的清香混合着麦芽的甜香在口腔中爆开,让她糟糕的心情稍稍好上些许。
心情好了,就能想事情了。
阿满抬手摸上后脑勺上,精准地摸到了一处凹陷。
当初她接手这副躯壳时,这副躯壳上大伤小伤有很多,但都是些不足以致命的皮肉伤。
真正让这副躯壳原主人谢阿满丧命的,其实是后脑勺上这道伤——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血洞,听诊治的大夫说,当时脑花子都流出来了,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简直闻所未闻。
她先前以为那伤是谢阿满跟妖兽打斗时弄出来的,可刚才小四凤说,阿满姐姐睡着了,晚吟姐姐就打了阿满姐姐,还用石头敲阿满姐姐脑袋。
谁会用石头敲人脑袋呢?
还把人脑花子都敲出来了。
所以说,谢阿满其实并不是死在妖兽爪牙下,而是谢晚吟趁她力竭昏迷之际,然后趁机朝她痛下杀手?
而且用的还是石头——谢阿满跟妖兽打斗过程中,脑袋撞在石头上,然后倒霉地撞死了。
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这样的死因解析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任谁也不会把谢阿满的死跟谢晚吟联系到一块去。
阿满刚刚被糖安抚好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偏眼下又拿不出第二颗糖,难免烦躁,便伸手扯了棵稻秧放进嘴里咬着。
她现在可算明白了,那天她醒来时,谢晚吟为什么会忽然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浑身发颤了——
那是害怕的!
明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了、结果拖回家后忽然又活了,谢晚吟她能不怕吗?!
可笑的是,她当时还安慰对方说,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功劳谁领都一样。
真是笨死了,谢晚吟怕的根本就不是冒领功劳的问题,谢晚吟怕的是她杀人行径要暴露了!
养女残害亲生闺女,谢明雨夫妻俩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绝不可能轻饶了谢晚吟这个养女。
阿满越想越生气,忽然有种别人把她卖了,她还乐呵呵地帮别人数钱的郁闷。
她往后一倒,仰面躺在田埂上,双手枕在脑后,眯眼望着红霞密布的天空。
谢晚吟冒领功劳这事她可以不计较,毕竟妖兽的确不是她阿满杀死的,而是谢阿满杀死的。
但谢晚吟杀死谢阿满……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那她阿满就没法再假装不知道这事儿。
她阖上双眸,将眼中叫嚣的寒芒压下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救了全村人的的英雄含怨死去,杀了英雄的凶手却冒领功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世人赠予她的鲜花和掌声。
而天地却冷眼旁观。
她没心情做什么替天行道的大事情,她就只想为死去的谢阿满讨回一个公道。
再过几天,族中晚辈就要接受一年一次的试炼考验,试炼地点就在莲塘村后面的独山内。
谢晚吟刚出了一次大风头,这次必然也在试炼名单内,届时少不得要回莲塘村,那就……翘首以待吧。
阿满抬了抬眉,唇边挑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这时——
“阿满——”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眼帘上方出现少年人俊美的面孔。
阿满枕在脑后的手掌在地面轻轻一撑,跳起来,望着面前穿一袭青衫的俊美少年,回应道:“哥哥。”
俊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原主谢阿满的哥哥,现在也是她阿满的哥哥了,叫谢阿沅
然后又看向谢阿元身旁的美丽妇人,道:“娘。”
虞知朝她含笑点头,爱怜地帮她拂去头发上的草屑,又比了几个手势,然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因为曾经误食,伤了声带,虞知不能说话,是个哑巴。
阿满读懂了虞知意思,笑道:“没,没累着,伤口也早就不疼了,我就是觉得天边的晚霞挺漂亮的,昂着头看脖子又太累,所以我就躺下来看啦。”
虞知脸上的担忧这才退去,又佯装嗔怒地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似乎在说:姑娘家家的,就这样躺在田埂上,像什么样子?
阿满摸着鼻尖抿嘴笑,笑够了方道:“娘你先回家,我去莲塘里捉条鱼,晚上我们吃鱼。”
新家很穷,天天萝卜白菜,莲塘里的鱼是他们唯一能敞开肚皮吃的肉食。
虞知也清楚这点,眼中露出浓浓酸楚之色。
她朝谢阿沅比划了两下,谢阿沅便把扁担箩筐放到地上,过来牵了阿满,薄唇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欢喜道:“哥哥,捉鱼,妹妹!”
翻译过来就是:走,妹妹,哥哥帮你捉鱼去。
跟美丽而温柔的虞知不能说话一样,俊美的少年也有缺陷:智商不全。
嗯,对了,家里还有个不良于行的爹。
这就是阿满现在的情况——家中清贫,爹瘫娘哑,哥哥痴傻。
身为一名驱邪师,阿满以前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妖魔鬼怪;相对的,正常人因为忌讳她身边那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也没谁会主动往她跟前凑。
每次干完活回来,她一个人在大而豪的别墅里走来走去,那时她就想——
做什么驱邪师啊,名气再大又如何?挣得钱再多又怎样?要这不死不灭之身又有何用?还不是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存活与这世间?我不想做什么驱邪师了,我就想做个有父有母的普通人。哪怕做个乡下穷丫头也是好的。
结果眼一闭,再一睁,她就真的成了一个乡下穷丫头了。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所以,阿满对眼下虽然清贫但却有家人相伴的新生活非常非常满意。
她暂且抛开谢晚吟不管,跟谢阿沅一块儿去莲塘捉鱼。
莲塘村除了水稻种的好,村头还有一片连绵数十里的大塘,用来种植莲藕。
六月赏荷花,七月掐藕尖,八月吃莲蓬,到了九十月,微甜清脆的莲藕就可以出塘了,是煲汤清炒卤制的好食材之一。
莲塘村的莲塘二字,就是由这片莲塘而得名。
说话间,兄妹二人已到了莲塘。
只要有谢阿沅这个哥哥在,下水抓鱼的活儿就轮不上阿满这个妹妹。
阿满就坐在乌篷船船头,两条白嫩嫩的小腿搅着水面,看赤果着上身的少年一跃跳进水中,像条灵巧的鱼儿,在莲塘里几个沉浮过后,铁叉上便串了两条肥硕的大鱼。
兄妹二人就在船上将鱼去鳞破肚,清洗干净了,这才划船上岸,拎着鱼朝家去。
远远就见家里的烟筒上方正炊烟滚滚。
第3章 娇俏的小美人
阿满望着那袅袅炊烟,只觉心头一阵温暖。
她拉着谢阿沅快步朝家跑去,距离家门口还有十来步远,就大声喊道:“爹,娘,我们回来啦!抓了两条大鱼呢!”
虞知正搁厨房忙活,抽不开身,又没法开口应答,就朝灶门口烧火的谢明雨打了个手势。
谢明雨了然,朝妻子笑笑,转着轮椅迎出去了。
阿满刚推开院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谢明雨,眼睛一亮,跑过来道:“爹,你这么快就把轮椅做好啦?”
谢明雨拍了拍轮椅把手,笑道:“图纸是你画的,材料也是你早就准备齐了的,我就组装一下,你还打算让我再装上十天半月啊?”
一边说,一边转着轮椅,又是前进又是倒退的显摆给一双儿女看,然后感慨道:“我谢明雨在床上瘫了十几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不用再靠别人背着走的一天。”
阿满道:“这算什么,说不定哪天爹您就能像以前一样健步如飞了呢。”
谢明雨摇头:“健步如飞那是不敢想的了,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啦。”
阿满笑笑不接话,推着谢明雨往厨房去,边走边道:“为了庆祝爹您能够重新走路,所以我决定啦,今天由我下厨,为您,娘,还有哥哥,我给您们来一道村姑烤鱼!”
谢明雨好奇道:“为什么叫村姑烤鱼?”
阿满道:“因为这鱼是我这个村姑烤的呀,所以就叫村姑烤鱼了呗。”
谢明雨哈哈笑道:“你好像对你的村姑身份很满意么!”
阿满大声道:“必须满意啊!”
她望着虽然寒酸但却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小厨房,又望向灶台前忙碌的虞知,还有正伸着手朝虞知讨吃的少年,眼底笑意荡开。
她心中默默补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过自己的身份。真的,从来没有过。因为我有家人了。”
……
有了两条肥硕的大鱼垫底,晚饭一家四口吃的都非常满足,又闲话了几句家常,虞知便赶着一双儿女回房休息。
明天还要起早插秧,不休息好可不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亮,一家四口吃完早饭,虞知便又领着一双儿女下地干活了,谢明雨就继续搁家里扎纸人——他腿脚不便,无法下田耕作。
好在他早年间结识了一位习七门调的友人,友人得知他双腿皆废,便将一手扎纸匠活都传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