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顺毛捋了的男人果然很高兴,之前他还想“问罪”来着,立马被琳琅的三言两语给带偏了话题,兴致盎然跟她谈论起皇家的种花种田“心得”,表明自己是“很有经验”的。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魏钰心心念念的海棠没有开花。
男人捧着花盆,垂头丧气站在琳琅的面前。
贵妃今日穿着格外动人的宝蓝色织锦曳地裙,纤薄的耳垂饰着璎珞坠子,烟紫色的流苏晃动着,仿佛春天的花影盘落在肩头。
“我……我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魏钰莫名有一股羞耻感。
琳琅欣赏够了他脸上的失落,才慢悠悠地说,“你要是真种出花来,那可真是奇了。”
听到这一句话,他猛然抬头。
“那是一粒观赏性的花种,好看,但没有生命。”她斜了人一眼,秋波潋滟,“这你都看不出来,钰哥哥也太笨了吧!”
魏钰:“……”
所以他又被小坏蛋耍了一把是吧?
那张清丽妩媚的小脸突然凑过来,“我说呀,钰哥哥为什么这么老实呢?你大可以随便用一株海棠来搪塞我呀。”
毕竟狡诈阴险,才是男主的拿手好戏呀!
魏钰屏住了呼吸。
她的瞳孔乌黑,像两粒光润的明珠,一如既往的清澈。
是啊,为什么?
他完全可以骗她,更早一步的完成任务,然后摆脱她,摆脱这个叫他心神不宁的家伙。
可他,居然没有。
像是行走在摇摇晃晃的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只是悬崖那边的风景太美了,美的让他挪不开视线。
魏钰难得失神了。
琳琅又端庄坐了回去,矜持笑道,“鉴于你的诚实,这第二件事我准你通过了。”
“那多谢娘娘的高抬贵手了。”他勉强笑着,看她偏着头无意识拨弄着那耳坠子,仿佛打着秋千儿一样,美丽又天真。
“最后一件事……”
她神秘地笑了,笑得让魏钰心跳一紧。
真漂亮。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到了晚上,月色朦胧,沿街挂满了灯笼彩饰。未婚的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时不时驻足观赏表演,令这个月夜多了几分旖旎之色。
“相公,你快来看这个,好惊险啊。”
“你别老是往人里边挤。”男人皱眉,“摔了我可不扶你。”
“哎呀,知道啦,难得出来,你就不能随我一次吗?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女子眨了眨眼,“我知道相公肯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红色的凤尾裙衬得她腰肢袅娜,提着一只八角走马灯,临风而立,在拥挤的人群里冲着他娇俏一笑。在身后骤然闪耀的银树、灯轮和月光,都不及这一笑的风情。
几名经过的少年因为看她而傻傻撞到了摊子上,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暴君的心思。
魏钰的玉脸微红,低声地说,“知道了。”
这次琳琅装病,他躲过护卫,带着人偷偷溜出宫来,扮作一对寻常的新婚夫妻来逛灯市。她倒是毫不羞怯,站在火树银花前,大大方方喊他相公,流露出亲昵之色。
魏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翻滚着。
跟冯思思在一块的时候,他会想要捉弄她,喊她娘子很顺口。可对着琳琅,那声称呼就显得庄重,让他不敢随意开口,总觉得应该更谨慎一些。
他们顺着人流而下,赏着花灯,看了表演,吃了元宵,在这普天同庆的节日中,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夫妻。
琳琅心满意足戴着魏钰自掏腰包买下的精美银镯子,笑眯眯地说,“摊主真是好人呢,给我们便宜了那么多。”
男人的耳尖滚烫,幸好是走在树荫底下,阴影遮掩了他的窘迫。
那个胖乎乎的摊主还说,俩人是他在做生意之中见过最般配的夫妻了,合他眼缘,遂就半卖半送了。还叫他们下次再来光顾,到时会进一批新货,有卖琉璃耳坠的,一定很衬他夫人的美貌。
“可惜了,我还想见见那耳坠子。”琳琅遗憾地说,转头对着魏钰,“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明明,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却还想着要无理取闹。”
他不敢深想她所指的是什么,狼狈回避了她的视线。
最后一次么?
这第三件事结束之后,她回到她的森严皇城,成了那个雍容华美的皇贵妃,与他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她说过,她既然答应他了,就会让真正的周琳琅永远的消失。
这消失,也包括两人幼时的情谊吗?
不,他们之间没有这种美好的东西。从他冷酷弄晕她的那一天起,从他目送着那顶红轿子远去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任何资格挽留。
“你许了什么愿?”他轻声问。
那只漂亮的蓝色河灯在一片水光中悠悠荡远了。
“我以为你会知道。”
湖边的红裙少女转过头,她的脸庞在灯火下愈发秀美精致,那一对美丽的琉璃眼眸,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浅浅勾画出夜幕里的那一轮澄澈冰镜。
以及他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他蹲了下去,任由长袍的一角没入冰冷的水中。
轻轻吻上了他此时的“妻子”。
涩涩的咸味。
他尝到了。
是眼泪。
那是谁的?
魏钰恍惚回到了府上。
冯思思彻夜未眠,在大厅里等着他。
“你去哪里了?”
吹了一夜冷风的冯思思不由得质问。
上元节这种适合情侣热闹玩耍的节日,他居然不见踪影!亏她亲手制作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想着上街才穿,让男人惊艳她的手艺。
“我去办事了。”
魏钰说着,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可冯思思向来不会看人家的脸色,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又被王孙公子捧着,大家都特别喜欢她直率爽朗的性格,于是就行事愈发恣意起来。
冯思思拦住他,冷冷地说,“办事还提着走马灯,我看你是夜会佳人吧!”
看着在手里旋转着的八角灯,他沉默了。
她说,起码要留个想念。
于是那对镯子她戴着,这只花灯就归他了。
冯思思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真的猜中了?
“贱人!”她忍不住尖叫一声,眼珠子都红了,“你竟敢背着我找小三?!”
小三是什么?
他无暇细顾对方嘴里稀奇古怪的词语。
魏钰只想着分别之时她站在屋里,看着他,将门缓缓关上的情景。
那一瞬间,她与他,泾渭分明的割裂成两个世界。
愤怒至极的冯思思扑上去撕咬他,被男人随手甩开。
她怔怔地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看着他。
“来人,送王妃回房。”
魏钰甩袖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摊开宣纸,着笔后,一个折梅轻嗅的女子跃然纸上,那低头一笑的温柔,吹散了冰天雪地里的寒意。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傻。
真傻。
第40章 替嫁前女友(8)
她与他,自小长大。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他也还记得在雨天里, 牵着小小的人儿回家的场景。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眉心一点红砂, 娇娇软软的挨着他, 莹澈的双眼里满是依恋与眷慕。
那时候他生母卑贱, 只是一个洗脚丫头,为了富贵荣华爬上了龙床, 结果刚生下他就难产而死。
他就像一个皮球, 被各宫的妃嫔踢来踢去,谁也不想领养一个毫无前途的小皇子。
最后他被挂到张妃的名下。
一个表面温柔实则歹毒的老妖婆。
这女人最喜欢用她那长长的染了蔻丹的手指甲,一块一块掐着他的肉。
太监们也见风使舵, 对他非打即骂。虽说是一个皇子,却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像条流浪狗一样, 肮脏的、毫无尊严的活着。
他忍耐着, 总有一天他会脱离这个泥沼。
然后,机会到了。
周太傅的女儿在御花园走丢了, 宫里调出了大批的侍卫去搜寻, 但都均无下落。
他们当然找不到。
因为这小姑娘掉进了他捕猎的坑里,小腿还被捕猎夹咬住了,鲜血淋漓, 一时昏迷不醒。
他完美导演了这一出戏, 成功赢得了小姑娘的信任与依恋。
很快的, 他入了周太傅的眼,得到了读书的机会。虽然是太子的伴读,只是个旁听,可架不住女儿的喜欢,周太傅对他也关照了几分。在所有的皇子中,他是进步最快的,最有天分的。
一切都渐渐好起来。
她眼中的爱慕也愈发明显。
顺理成章的,他们订婚了。
然而魏钰却厌了。
厌恶她依旧天真清丽的眉眼。
厌恶……自己的满手血污。
“啪——”
狼毫被男人硬生生折断。
魏钰伸手一摸,脸上全是眼泪。
“活该,魏钰,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他自嘲看着掌心里的血红,顺着纹路,一滴滴落到纸上,最后竟麻木到一丝痛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