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虞差点要去捂住她的嘴。
他确实吃惊极了,可也欢喜极了。
他知道,宋灯是一等一的谨慎机警之人,现如今,她这个聪明人,倒为了他这武夫狠狠莽撞了一回。将那些能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这叫他如何不心热。
宋灯的话还没完呢:“我向来无心害人。可只要活在这世上一日,不管是争权夺利,还是要为民除害,但凡有举动,便会有所伤。伍煜这般的蛀虫因我而死,因他罪孽满身,兴许算不上我的业障。可我将他这么一查办,他的那些子女,亦从官家变成罪奴。兴许便有一两个较为无辜的平白受了大罪,按你的说法,那应当也是我的业障。这样正好,倘若真要下地狱,黄泉路上我们也能结个伴。”
她说到最后,眼神闪闪发亮。
燕虞想说:“不一样的。”
那些人的遭遇,自该归到他们犯了错的父亲身上,怎么能去责怪揭发这一切的宋灯呢。
可宋灯一句:“哪里不一样?”
他便分辨不下去了,眼里只有她轻轻发着脾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工夫再想什么身后事。
宋灯见他目不转睛的样子,下意识便想避一避,可一转念,怎么回回都是她害羞?该让他也避一避才对,于是又梗着脖子认真看起他来。
这一看,便发现他脖颈边竟有一道看起来像是刚长好的疤,从衣领里蜿蜒而出,只露了丁点马脚。若非她离得近又眼尖,是断断发现不了的。
宋灯一时倾了过去,拽着燕虞的领子,发现那疤在胸膛上蔓延了好长一道,怎么看都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伤。
宋灯气道:“你这伤还没好全,怎么能天天陪我习武呢?”
然后抬头看见燕虞身子后仰,已是面红耳赤,不敢靠近她。
她把一个威名可止小儿夜啼的将军调戏到走投无路了……
宋灯意识到这点。
第45章 忧心解
自那日出格举动后, 宋灯好几日都没有见燕虞,为了躲他,连往日寒暑不辍的演武场都不去了。
燕虞虽有些无奈, 回想起来却又感到有些好笑。当时分明是他被调戏得手足无措,现下害羞的却是宋灯。
这日燕虞从外边抱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进来, 看起来像是刚生没几月的崽子, 躺在燕虞臂弯里, 连眼睛都懒惫睁开。
宋炀看到那小崽子的第一眼,便知道宋灯一定会喜欢, 也不知道燕虞从哪里寻来。好在最近宋灯不怎么搭理燕虞,宋炀虽不知道缘由,心头倒也出了口气。
不过这一时爽快过后,他又担心起二人状况,便将燕虞请到书房询问。
燕虞自然不可能说出当日情状,虽说是宋灯主动动的手,可在宋炀眼里错的一定是他。燕虞几乎能猜到宋炀的想法, 若不是他将宋灯带到自己院子里上药, 宋灯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燕虞不怕担了这错,只怕宋炀就此不肯让他与宋灯单独相处。
于是燕虞摇头,一口咬定不知缘由, 只叹口气, 摸了摸怀中小狗崽的脑袋,听它奶汪汪地叫上一声。
宋炀看了眼那小狗崽,想着燕虞这一日一日的, 花也送过,糕点也送过,海运来的新鲜玩巧更是不知道送了多少, 如今连这种调/教好的小狗都抱来了。他虽看得眼酸,可到底能说句良心话,燕虞确实是上心了。
宋炀问他:“你这一天天的,尽送些没用的东西,真正的章程可有准备?”
别听宋炀这话说的严厉,里边透出来的意思却让燕虞喜出望外。
燕虞连忙道:“我一到青州便同祖父通了信,因不知道小姐的心意,别的没有多说,只告诉祖父我的婚事已有决断。”
宋炀问:“那你打算何时提亲?”
燕虞忍不住喜意,嘴角微微一翘,被宋炀瞪了一眼才收敛些:“若是可以,自是越快越好。不过,采纳问名这一系列六礼都不能少,还是当回京后再隆重操办。”
按着燕虞的意思,最好是他同祖父书信确认后,在青州先同宋家交换信物,定下婚约,等回京城后,再正经将六礼一一行过,让谁都不能将宋灯小瞧了去。
想到这里,燕虞又道:“不过还要阿灯愿意才是。”
这才是燕虞没有直接提出亲事的缘由。
他并不担心宋炀如何,只担心宋灯于他无意,而他这么一提亲事,宋灯知晓后不再愿意见他,那才是他最担忧的事。
宋炀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燕虞在这事上,当真是一点都不灵光,宋灯如果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送来的那些礼,没有一件能进她的院子。
可他想了想,并不点破,就让他们这些小儿女自己折腾去吧。
宋炀道:“行了,你赶紧些。成天扒在她跟前,我妹妹都快嫁不出去了,你再不给个名分,哪来的给我回哪去。”
燕虞就爱听这话。
分明是在挨训呢,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似的,宋炀实在看不下去。
燕虞临被赶出去前,连忙问了句:“阿灯今日在吗?”
他可急着靠怀里这小东西敲开宋灯的门。
宋炀见他给个杆子就顺着上,方才论婚事时几声阿灯还没叫够,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喊了起来,没好气道:“为了躲你一大早就出门烧香拜佛去了。”
还特地来嘱咐他不要告诉燕虞。
若不是看她全然一副小女儿的情态,宋炀还真以为他们吵架了呢。
燕虞拔腿就要走,都迈出去几步了,才想到回身跟宋炀说一声:“世兄,那我就接阿灯去了。”
青州正经的大庙就一个,建在荒郊野岭里,虽知道宋灯出行会携带甲卫,但到底是自己亲走一趟最为放心。
那边宋炀听了还在想呢,到底是放宋灯和燕虞在一起比较危险,还是要宋灯自个回来比较危险。好不容易下了决定让燕虞去,一抬头才发现人早就走了,气得他肝疼。
青州没有太高的山,可站在其中,远绿滴翠,云雾缭绕,倒也看不出这山头实际不高。
燕虞在战场上的时候,宋灯其实常来佛寺,他回来后,她心神都放在他身上,险些忘了来还愿。好在这些日子闹了别扭,反倒因祸得福想起这事,这便来还愿了。
宋灯跪在佛前,诚心谢过神佛后,不自觉地在心中盘算起她同燕虞的事。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切切实实对燕虞动了心。
这种初生懵懂的青涩,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以至于一时没能察觉自己的心意。可情意难以掩埋,终究是化作一阵心火烧了起来,将她烫得清醒。
宋灯唯一纠结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真将元孟忘在了脑后。要知道,现如今距她决定放下这段无望感情不过两年,若说开始对燕虞有朦胧好感,更要往前推一年。
虽说能就此放下是好事一桩,可这样快地变了心,倒让宋灯有些汗颜。
她还曾经以为,她会喜欢元孟一辈子呢,没想到,说过也就过去了。
宋灯一时有些疑惑,难道她天生不是长情的人么,若是这样,她会不会也有辜负燕虞的一日?
这才是她真正的担心。只是,这个问题,或许佛祖也没法给她答案。
“小姐,”水岫轻声唤她:“再跪下去腿要坏了,我扶你起来吧。”
宋灯看向她,叹了口气道:“我心事未解,想着若在佛前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想明白。”
水岫想了想,在宋灯身旁的蒲团上也跪了下来,陪着宋灯一块:“小姐,都说人多主意也多,你苦恼的事,不妨让我也为你参详参详。”
宋灯想了想,发现这事确实可以同水岫说一嘴,毕竟当年元孟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于是宋灯将其中不好明言的关节掩去,其余大概说了一番,重点提及自己的忧虑。
熟料一向稳重的水岫听后竟笑出声来。
宋灯瞪圆了眼睛:“我相信你才同你说,你居然笑话我。”
水岫连忙止了笑,道:“小姐,不是我有意笑话你,只是这聪明人犯起蠢来,总比旁人可爱些。”
宋灯有气无力道:“好呀,现下又说我犯蠢了。”
水岫可是难得逾越:“可不是吗?小姐,你好好想想,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从来不是长久买卖,既如此,又怎会有人要求这一厢情愿的情要长长久久才好呢?人家的长情总同长相厮守放在一块,既是厮守,那便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小姐,你惦念那位平王时,他不惦念你,这情有去无回,时间一长自然断了。现如今,燕将军喜欢你,你也欢喜他,这情来来往往,你投桃,我报李,源源不断,自然便长了。”
宋灯豁然开朗。
就像现下,燕虞待她一分好,她便想给燕虞两分,她给燕虞两分,燕虞便要还她四分。
你来我往间,情意愈深,自然也就越久远。
难怪连水岫都敢说她犯傻,她确确实实是犯傻了,为这连影子都摸不着的事杞人忧天起来。
不过……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兴许这也是她头一次被旁人这样喜欢,又同样喜欢那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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