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儿!”宋知欢颤声唤了一句,在翼遥伏在弘晖背上回头的时候,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摇摇头,声音颤抖,“去吧。前路漫漫,尔等当相互扶持。愿余生,汝等能如鱼似水、相敬相爱、相惜相怜,阿遥我儿,珍重!”
“……是。”
大红的双喜还未曾撤下,纱幔重重随风轻荡,分明是最柔和之物,却仿佛一下下打在了人的心理。宋知欢倚在柔成怀里哭泣着,敏仪沉默坐着垂泪,雍亲王兀自坐在上座,眼圈通红往外看着,嫁女儿的心情,总要当了父亲才知道,外人如何能理解。
阵阵悲音回荡在正殿中,不知何时散了。
华姝带着和玉回了玉芍轩,二人在碧纱橱里的暖炕上坐了,地上设着一个黄铜螭纹四足熏笼,芍药轻手轻脚地往内添了些炭火,然后退下,留着母女二人说话。
华姝爱怜地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发,见她眼圈通红的样子轻轻一笑,道:“总有这一天的。今年你姐姐嫁了,明年八成就是你了。转眼,你也十七岁了,想想前些年,我一心扑在你弟弟们身上,倒是冷落了你。”
和玉倚着华姝的肩膀,轻声道:“额娘疼我,我知道。”
“是啊,我疼你。”华姝轻轻叹了一声,转而又似是惆怅地道:“可额娘再疼你,也不能让你如你姐姐一般嫁的风光。翼遥自幼养在嫡福晋膝下,是当年我一意留你,只以为骨肉亲情不了割舍,却反而耽误了你的前程。”
和玉忙道:“女儿从不后悔自幼承教于您。大姐姐的嫁妆,宋额娘、武额娘都出了不少,况阿玛、嫡额娘素来疼爱大姐姐,和玉怎么去和大姐姐攀比呢?嫡额娘是慈母,女儿又是王府格格,日后出嫁嫁妆定然不会少,纵然不比大姐姐,又何妨呢?其实又有什么好攀比的呢?”
华姝听了神情一松,眸中透出些欣慰来,道:“和玉,你很好。”
“女儿身体虚弱,于是免于和亲蒙古。大皇伯家的大姐姐六月里去了,女儿当时便想,幸好女儿素来病弱,阿玛也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不然女儿若是和亲去,只怕此生难见额娘一面。”思及直亲王家的大格格,和玉神情透露出些微的伤感来。
她轻声道:“女儿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嫡额娘是个宽厚人,纵然疼女儿不比姐姐,却也实在比他家嫡母好了不知多少,阿玛虽然冷了些,却也还算关心女儿,弘时弟弟身体康健,日后女儿总有个依靠,女儿怎会不满足呢?如今,女儿只盼着您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陪伴女儿。”
华姝顿觉欣慰异常,当即长长舒了口气,慢慢为和玉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我不是个好额娘,当年骄傲张扬大概也伤了嫡福晋不少。你终究与额娘不同,额娘与你阿玛陌路,归根究底是额娘身份低微,在阿玛面前所有的底气都来源于他的宠爱,只是这样,便如同无根的浮萍,终究没个好下场。”
“你不一样。你生来尊贵,是天之娇女。你阿玛眼见在万岁那得脸,你日后出嫁,少不得有个爵位,县主也好,郡主便是大喜,无论哪一个,都无人敢欺你。你有娘家撑腰,比起你来,无论嫁给谁都算是低嫁,自然比额娘有底气。日后婚后无论幸福与否,都不会受了欺负。”
“额娘只盼着你嫡额娘能给你找个斯文守礼的如意郎君,能爱护你、照顾你。若是不能,即便相敬如宾,也比额娘如今这样好。总算过了这些年,额娘给你拼了个侧福晋之女的出身,我的女儿,你不必自卑,归根究底算起身世来,你与翼遥只差在嫡福晋身上罢了。但她也不是正经嫡女,你们的区别不大,知道吗?”
和玉摇了摇头,语气分明轻缓,却能令人觉出她的坚定来,“女儿从未嫉妒过姐姐,幼年体弱,多承姐姐爱护关怀。况长幼有序,姐姐本该位尊于和玉,和玉怎会有怨言,自然也不会自卑。”
华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你不像我,反而像你外祖,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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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三
天色已晚, 宋知欢强忍恼意看着对面得啵得啵得跟自己怀念女儿的雍亲王,火气快到脖子口了。
她今日本是因为女儿出阁而悲伤的,架不住有没眼色的非要和她怀念当年女儿还小的样子, 她一面伤心一面烦心, 要不是对面这个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兼翼遥生理学上父亲, 她此时怕是恨不得抄起炕几上的茶杯子往对面那个脑袋上敲过去。
柔成手脚麻利地将一盏静心茶递到宋知欢手上, 并念唱作打俱佳地道:“主子, 您就别伤心了。大格格出阁,咱们都难受, 可您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对面的雍亲王总算听到自己对面的声响, 此时抬头一看, 见宋知欢眼睛通红(气的)的样子, 不免心中酸涩,叹道:“遥儿出阁,咱们都万分伤悲,可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宋知欢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也罢,爷去看看福晋。”见宋知欢闷声葫芦一样低着头伤心, 雍亲王倾诉完也没了兴致,起身往正院去了。
“有没有眼色!有没有眼色!”宋知欢狠狠抓起炕几上的茶杯就要摔出去,但瓷器入手温润宛如上等美玉,作为一个从小低碳环保被教育节约资源长大的红色少女, 到底还是将那被杯子讪讪放下了。
柔成抿嘴儿一笑,将一个颇为坚硬的鎏金盏递了过来,让宋知欢摔了个痛快。
“呼——”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一拍桌子控诉道:“气死我了!”
……
三朝回门,众人早早聚齐于正殿,敏仪紧张地绞着帕子站在廊下紧紧盯着门口, 宋知欢也坐不住了,扶着柔成的手在廊下走来走去,频频探看。
雍亲王视线被这两个败家婆娘挡住了,也镇定不住了,起身往外来。
和玉、修婉二人都是一样的大红灰鼠撒月白花朵金线暗纹的开领儿褙子,内搭颜色不同的洒金镶绒毛边圆领旗装氅衣,露出内里浅色堆花绣旗装衬衣的小立领,衣裳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踩着花盆底,外披狐裘,满身尊贵气派。
和玉挽着发髻,修婉结着辫子,赤金的精巧耳铛,胸前用细细的金链挂着样式差不多的嵌红宝金锁,不同的是和玉为灵芝云纹,修婉为莲花云纹,同样的金锁翼遥也有一个,乃是仙鹤云纹的。
两人年龄相差甚巨,此时纵然打扮的差不多,站在一起也是一个亭亭玉立一个稚气未脱,不成对比,却也都讨人喜欢。
此时和玉拉着修婉的手紧张地站在廊下,频频向门口看去,满是期待。
“阿玛!额娘!阿娘!晖儿!玉儿、婉儿!”
忽地,众人见到一抹大红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只见翼遥头戴一顶做工颇为精巧却又不过于奢华的百蝶穿花钿子,大红旗装外披同色羽缎雪貂皮里子的斗篷,身边是打扮的也颇为喜庆的文渊。
冬日路滑,文渊小心搀扶着翼遥,凑在她耳边叮嘱了两句。
雍亲王见了便彻底放心,敏仪已忽地扑了出去扶住要见礼的翼遥,神情似喜似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仿佛含着泪珠儿,“遥儿,额娘的遥儿啊。”
翼遥挽着敏仪的手,路过雍亲王时又将父亲搀住,三人往内室去。
门一经关上,风雪骤然止住,内室当即温暖了起来。
翼遥解了斗篷,携文渊跪在当地叩首道:“女儿拜见阿玛、额娘。”
复又转过身,再次深深扣下,“女儿拜见阿娘。”
随着她的行动,胸前用沉甸甸的项圈儿挂着的一块金锁熠熠生辉,正是姊妹三个同样款式的那一只。
她腕上正有赤金的螭纹掐金丝缠枝龙凤镯两对,头上钿子也是珠宝光泽熠熠,却无丝毫泠泠之声,可见规矩学的极到位。
宋知欢忙扶她起来,轻声道:“快起来吧。”
翼遥对她笑笑,道:“遥儿想您了。”
这时侍女来搀扶她起身,小夫妻两个当地墩子上坐了,翼遥对雍亲王与敏仪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女儿也想阿玛额娘了。”
雍亲王红着眼圈儿看着她,好半晌方才哑声道:“想念了便时常回来看看。在婆家要对尊长恭敬、友爱姊妹妯娌、痛惜小辈,不可堕了我雍亲王府的礼教。”
“是,女儿谨遵阿玛教诲,时刻不敢忘怀。”翼遥道。
敏仪嗔了雍亲王一声,道:“女儿刚回来就在这儿说教,就是咱们遥儿不怕你,你才这样。若是个惧怕你的,再不跟你亲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又细细打量过翼遥,见她精气神儿极好,面容红润生机勃勃的样子便重重地松下了心,倾身握着女儿手,道:“走,咱们去后头。七巧阁给你收拾着呢,咱们在那儿坐。”
雍亲王冷着脸站起来,看向文渊,又唤弘晖、弘时与弘皓,“随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