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笑了笑, 拢了身上的比肩褂, 眼波流转, 媚态横生,风华万千。
只见她轻轻拈了一朵鲜花在手,随口道:“哪就那么娇气了。”
一旁一个口齿伶俐非小丫头俏生生站着, 脆生生地学着外头洗三礼上的事儿,连声道:“再没有比咱们二阿哥更得贝勒爷看重的, 那洗三礼好热闹!”
“爷前日就吩咐了,从此,咱们府里上下都称您‘庶福晋’, 三位格格里, 您可是头一份儿。”
芳儿喜气洋洋地道。
芍药倏地面色一变, 忙仔细看了看李氏的面色,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方才悄悄松了口气,一个眼神让芳儿住了口, 将炕上摞着的礼物一一念给李氏听。
“这些个东西,都是外面送来给您的贺礼。这边的是咱们府里的,爷、福晋、侧福晋各有赏赐,安格格、刘格格也都送了许多东西来。这一对景泰蓝手镯并点翠步摇便是爷赐下的,瞧着颜色鲜亮,镶嵌的红宝石光泽也好,最衬您了,你戴出去,便更加光彩照人。另有上等彩缎十二匹,鲜亮又厚实柔软,裁成秋衣穿着,定然是头一份儿!”
“这里八匹彩锦,‘莲生贵子’珐琅碗一对,虾须镯一对。旁的也平常,唯有这镯子,金丝掐的细细的缠在一起,嵌着颗莲子大的珍珠,样子很别致,这正是近来京中最流行的款式。是福晋赐下的。”
“这一架红木嵌玻璃的双面炕屏,玻璃这些年也平常了,最好的是屏风两面两样的花色,‘榴开百子’与‘麒麟送子’,颜色亮,又实在是好意头。这是侧福晋送来的。”
李氏一一看过,都点头,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炕屏,吩咐:“就将这一架炕屏摆在里屋,我看着这颜色鲜亮也喜欢,摆在堂厅人来人往的,怕给我碰了。”
芳儿一欠身,脆生生答应一句:“是!”
另有是安氏、青庄送来的,安氏的礼平常,不过些布料,倒是青庄送了一顶双绣子孙葫芦、瓜瓞绵绵的床帐子,绣活儿细致,颜色也亮,又一正一反绣了憨态可掬的小娃娃,看着便令人心喜。
李氏忙命人挂了,又看了看外头的礼,因觉身上倦怠,芍药见她神色一变,忙扶她去歇着。
“也快中秋了吧?”李氏忽地开口问道。
芍药当即笑吟吟回道:“正是呢,今儿个初九了,还有五六日便到了。今年有了咱们小阿哥,听说福晋预备的很是热闹呢。”
李氏掐着手指一算,淡淡道:“倒是真热闹,可惜这热闹我是看不成了。”
芍药抿嘴儿只笑,连声道:“您好生养着,更热闹的都在后头呢!”又道:“虽不过是个庶福晋,但奴婢是打小服侍您的,容奴婢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深宅大院里,一论家世,二论子嗣。住云馆的家世起来了,自然先可着她。您家世拼不过,便是有了孩子,在前朝给爷没个助力,这样已是极好的了!”
李氏闭目听着,点了点头,似乎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你放心,这也我都明白,也都想开了。”
芍药这才松了口气,为李氏掖了掖柔软的云锦滑丝被,轻声道:“您且睡睡吧。睡觉养神,您这身子如今是虚了,还得月子里好生养着,指望着彻底好了,再给二阿哥、二格格添个弟弟才好。”
“嗯。”李氏闭目淡淡道:“我睡了,若有人来,一概不见。”
“是。”
这日前院热闹了一日,宋知欢没去凑那热闹,在屋中料理些零碎香料,傍晚挪到花厅前晒了会儿太阳,晚膳安置在花厅里。
正逢庄子上送了新藕来,晚膳有一碗莲藕猪骨汤,一碟子腌的胭脂鹅脯,又有一盘子清炒藕片,另拼了两样小菜。
几样吃食摆在梅花形炕桌上,宋知欢临窗坐在炕上,身后倚着半旧的玫瑰红绣玉兰花靠背,身上着豆青褙子,杭罗料子轻薄贴身,很是凉爽。
柔成又进了调羹碗筷,为她盛了一碗碧莹莹的碧粳米饭,略一欠身,温声道:“主子,用膳吧。”
“嗯。”宋知欢点了点头,端起汤碗慢慢饮着。
膳食过半,忽听屋外一阵的脚步声,宋知欢只以为是敏仪过来了,随口道:“怎么又过来了,前头忙碌一日,不好生歇着?”
“知欢几时如此贴心了。”四贝勒阔步进来,许是今日心情不错的缘故,面上竟难得有些笑意。
宋知欢作出惶恐惊慌地样子,忙趿鞋下炕对着四贝勒匆匆欠身,“妾身失状,不知是贝勒爷。”
四贝勒一笑,扶了宋知欢起身,道:“怎么,知欢以为是谁?”
宋知欢慢慢起身,请四贝勒在炕上坐了,又亲自奉了茶水,对四贝勒的态度称得上是毕恭毕敬,前世也只有大单子的甲方爸爸才能有这个待遇了。
“妾身还以为是福晋过来了呢。”宋知欢徐徐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一眼炕桌上的菜式,轻轻挑眉,用带着些满意的口吻道:“平日听人说知欢你性喜简朴,却总不得见你单独用膳,今日才算见识了。但这菜式对你的身份未免简陋了些。”
“谈何简陋,一荤一素又有例汤,足够了。况辛娘的手艺极好的,这菜式虽少,味道却好。平日便是翼遥与妾身一同用完膳,也不过如此菜式罢了。”宋知欢含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摆手道:“爷也觉腹中饥饿,再上一副碗筷来吧!”
宋知欢忙应了声,又恭敬请示道:“可需让厨房再备两道菜式?”
四贝勒摇摇头,道:“你不是说平日你与翼遥也不过如此吗?不必再上了。”
宋知欢便道:“如此便听爷的,只是今儿庄子上送了鲜藕来,辛娘炸了藕夹,还是端一碟子上来,好歹吃个新鲜的。”
“也好。”四贝勒点了点头,苏培盛上前为他加汤,宋知欢重新落座。
四贝勒尝了汤,又尝了清炒的藕片,果觉清甜爽口,连声赞道:“知欢院中的厨娘比府中的好了不知多少。”
宋知欢淡笑着道:“不过尝个新鲜罢了,妾身院里的哪里哪能与府里的比呢?”
四贝勒但笑不语,用过晚膳,又挪到正屋去做。
宋知欢点了香来,四贝勒深深吸了一下,轻声道:“此香清甜中不失雅意,且香且甜却并不轻浮,实在难得。”
“不过寻常香料罢了,妾身自己调的,您若喜欢,便让柔成装一匣子给苏公公。”宋知欢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又略坐了一会儿,这位爷便起身走了。
宋知欢拄着下巴看着背影,与柔成嘟囔道:“这位爷不知道过来做什么。”
柔成笑吟吟道:“贝勒爷就要动身随万岁爷巡行永定河,许是来看看主子也说不准呢?”
“看我?”宋知欢轻嗤一声,“不是我夸张,只怕在这位爷心里,我还没有他身边一个侍人熟悉呢。”
柔成抿着嘴儿忍不住想要笑,一面为宋知欢换了茶水来,轻笑着道:“您这话说出来就不好了,好得留些面子。”
宋知欢往后头的靠背上倚了倚,随意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略有些困倦。
柔成见此心中连道不好,忙拉着她道:“主子莫睡,刚才用过膳,就睡了对身子不好。”
云鹤冷静地站了起来,知道自己就要派上用场了。
——一个提神的工具人.云鹤。
果然,柔成下一秒便道:“云鹤这几日剑法又精进了,让她为您舞剑,可好?”
“好。”宋知欢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云鹤于是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走出了屋子,雄赳赳、气昂昂,却也隐隐透着些无奈,可见对此已是习惯了。
众人又出了屋子,婢女仆妇乌央乌央在廊下站着看热闹,云鹤拣了树枝舞起来,即便手中无剑,一节枝条也被她舞出了凛凛如风之感。
众人看的入迷,宋知欢含笑看着,倚着朱红漆的柱子,神情懒散却莫名地引人注目。
众人凝神看着,忽闻一阵萧声隐隐传来,且愈来愈近。
宋知欢心中明了,微微歪头看去,正见辛娘一袭青衣双手持萧缓步而来,一头乌黑长发用巾帕包着,神情安然。萧声如溪水流淌般的清澈,难得不显悲寂苦寒,徐徐流露出一派的清空逍遥来。
云鹤似有似无地含笑看了辛娘一眼,转手换了剑势,顷刻间气势大变,不负方才的干脆凌厉锋芒毕现,变得洒脱灵动起来。
柔成慢慢为宋知欢打着扇,对着辛娘一挥手,笑眯眯点了点头。
辛娘眉眼含笑地回望一下,继续缓步上前。
一曲终了,宋知欢倚着柱子眉眼含笑看向云鹤,一扬下巴,问道:“这树枝子被你如此折磨,还不让人家入土为安?”
众人纷纷循声看那树枝子去,正值一阵风吹过来,那树枝瞬间散如飞灰粉碎开来,也不必入土了,这就落地了。
辛娘亦含笑道:“这树枝为你也是遭了大罪了。”
云鹤用帕子将灰拾起,半夏忙半跑着送了个绢袋来,云鹤对她一笑,好家伙,小姑娘脸都红了半边。
廊下众人哄笑一番,柔成命散了,便齐齐对着宋知欢一欠身,旋即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