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齐至,敏仪仔细看着每一个,见女子发间挽的、男子腰间戴的,竟都与宋知欢送自己的十分相似,便好笑对宋知欢道:“你宫里的那个宫女可是够忙的,一个人管了大家的了。”
说着,又要人叫碧鸢进来,赏了一个五毒荷包、两对金锞子,稍后吃粽子也没忘了赏她一个。
倒让碧鸢很出了一把风头,显露出脸面来。
又有永琏等几个小的,敏仪打眼儿一看,见胸前都带着鸭蛋,一溜的孩子,大的清秀中透着聪明,小的玉雪可爱,很讨人喜欢。
敏仪抿嘴儿一笑,道:“又是你们淑玛嬷的主意。”
皇帝在前头与大臣们吃宴席,弘晖几个也要过去,倒是女人们在园子里摆了两桌,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
也有小戏说书的,宋知欢歪头看着,手中捏着雄黄酒,因不喜欢那滋味,也没下去。
柔成在一旁无奈看着,压着宋知欢小啜一口,便将雄黄酒的杯子放下,另取一只蕉叶纹琉璃盅来,为她斟了些温酒,轻声道:“不可多饮。”
宋知欢于是对她笑笑,端着酒杯慢慢啜着。
这边酒过三巡兴头正浓的时候,皇帝过来了,彼时敏仪、宋知欢、华姝三人在主桌坐着——小辈媳妇们另有一桌、没去前头的孙辈们另有一桌、嫔妃们另有一桌,年贵妃病的厉害,虽有人去请,却没过来。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惊梦曲子尚未过半,宋知欢手中的酒杯半空,歪头向敏仪笑道:“今儿的曲子慢得狠,我听着不算爽快。”
敏仪看她一眼,一抬手,台上的小戏子忙停了,她正要开口吩咐换一出戏,皇帝便到了。
见曲声止住,皇帝问道:“这是怎么了?见朕一来,戏还停了?”
见他面带轻松之色,敏仪便知道他的心情不错,一时请他向正座坐了,自己退了一步,坐到宋知欢本来的位子上。
按例,宋知欢该做到华姝那边,华姝在敏仪手边坐,但此时宋知欢也不耐动弹了,皇帝瞥了华姝一眼,命道:“贵妃就在皇后身边坐吧。”
正合了宋知欢的心意。
于是她笑眯眯答应了一声,底下忙有小宫女抬了另一张五福捧寿黄花梨交椅来请宋知欢落座,敏仪笑道:“是这曲子不好,妾身打算换一出。”
“哦?依皇后的意思,换一出什么?”
敏仪听了翻了半晌戏单子,却要了一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一面不忘在桌下碰了碰宋知欢的手,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改日再补回来。
宋知欢自然不在意这个,虽不喜听这些细品透着梵意空寂之音的戏曲,却也知道敏仪的意思,皇帝在座,若听西游记这些热闹的,只怕他要恼的,便答应了。
皇帝听了,细看敏仪一眼,又看了看宋知欢,问台上:“方才演的什么?”
“回万岁爷,《惊梦》。”小戏子声如黄鹂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浸润人心。
“哦?”皇帝细细品味半刻,问:“贵妃不喜?”
宋知欢颇为淡定地笑道:“小情小爱,叽叽歪歪,乍一听是凄美动人,其实也无甚意趣。”
“这倒也是。”皇帝一点头,又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上回你送去的香饮子喝着不错。”
那是我自愿送的吗?分明是你要的!
宋知欢心里咬牙切齿:辛娘好容易给我做了那两罐子,你倒好,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半去,还在我那儿喝了好几顿,怎么不撑死你呢!
敏仪俨然是听说过这一宗的,当下悄悄抿唇一笑,低着头,也没人看出来。
然而宋知欢心中如何想的皇帝并不关心,见他一直目光淡淡地望着自己,宋知欢咬咬牙,露出个恭敬恳切的笑意来,轻声道:“万岁爷喜欢,妾身自然命人预备,回头便叫人送到九州清晏去。”
皇帝轻轻一点头,又道:“贵妃处的吃食素来预备的精心。”他问道:“哪一样粽子是淑贵妃院里预备的?”
苏培盛忙看向敏仪和宋知欢,敏仪瞥了宋知欢一眼,见她看着自己,便无奈开口,对皇帝笑道:“那边碧玉盘子里的,方的是最寻常的蜜枣馅儿的,尖角的是红豆蓉沙茉莉香的,抓髻式的是蜜糖桂花腌玫瑰卤子的,大条的素白江米馅儿,听说掺了三四样的米,妾身吃着滋味不俗,倒是比带馅子的还好。”
皇帝听了,一个颜色,苏培盛已各拣了一个过来一一拆开,用棉线各取下一个尖角来,摆在御碟中,请皇帝平常。
另有两样卤子,一样玫瑰、一样桂花,他老人家唤着沾,倒叫人看不出喜好来。
一一品尝罢了,皇帝笑道:“果然是贵妃宫中的手艺。”又命苏培盛:“蜜枣的给皇后、红豆的给淑贵妃、玫瑰的给齐妃。这一口素口的给宁嫔,另将红豆与桂花的各拣一个,同膳房备的奶酥馅儿一起,送给年贵妃。”
苏培盛一一答应了,当下几个小太监上来奉膳,将御品赐下。
转眼,自己院里的粽子就成了人家赐下的了。
宋知欢心内感慨万千,啧啧道奇,面上却笑着起身谢过。
敏仪亦是如此。
作为嫔妃桌上唯一一个得了皇帝赏赐的宁馨,此时却毫无骄傲之感,只面色淡淡地谢过了,同桌三人也无人有艳羡之色,青庄是不大在意,兰珈是心干脆没在这里,一心都在戏台上,忘忧垂头专心与粽子战斗,一面还在心里夸着辛娘的手艺。
这些年,大家宫里的人她都没大记全,唯有宋知欢身边的辛娘,那叫一个印象深刻,旁人都比不得。
无他,手艺好。
还有一个柔成,也记得清清楚楚,在忘忧不大的心中,她牢牢地记得,每每自己要品尝到什么绝世美酒了,一定是宋知欢唤柔成来取。
一时各人心中各有思绪,戏台上咿咿呀呀的热闹开唱,宋知欢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自顾自斟了一盅酒。
皇帝又看了看永琏,见他那一桌胸前都带着个鸭蛋,便笑问道:“又是淑贵妃的主意?”
“可不是嘛。”敏仪笑吟吟道:“听说昨儿开始就催着选鸭蛋了,妾身看着,若非她年龄实在大了,只怕就要亲身上阵,也给自己挑一个了。”
皇帝来了,这场子就没一开始轻松了。
弘晖一众兄弟们各自在媳妇身边落了座,永琏也回到兄弟们的席上坐了,各自饮乐。
端午一日就这样过了,过了端午,也仍是悠悠闲闲的小日子。
如今请安也不按日子了,三日一回,倒是轻松许多。
这日一早起来,宋知欢坐庭院中的八角亭内用着早点,各样粥水羹汤、面食小点林林总总摆了十多样,再有三四样小菜,份儿小、精巧,却也繁琐。
每逢清风徐来,翠竹上的枝叶轻轻伸展摇曳,伴着花香鸟语,不失为天上人间惬意之所。
早膳后,柔成沏了清茶来,于亭中置了贵妃榻,榻上铺素云纹缎绣橘红撒花的毡子,摆两个套着绒套的软垫迎枕,榻旁置一张小几、一只小杌子,摆上各样茶点果子蜜饯,再有两卷书,宋知欢往往可以在此消磨一上午的时间。
正闲坐着,忽有人回道:“太子爷、太子妃、四贝勒、四福晋来请安了。”
宋知欢听了忙命:“快让他们进来。”
然后便是两对小夫妻联袂而来,弘晖笑道:“阿娘这儿好悠闲啊。”
宋知欢正摆手免了几人的礼,此时似笑非笑睨了弘晖一眼,“我这儿鲜有来客,自然悠闲。”又命:“看座。”
弘晖哭笑不得:“阿娘这是抱怨儿常日来的少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宋知欢将几上的一碟点心端起递向徽音与娉楚,笑道:“今日备的金乳酥,我吃着不错,你们两个尝尝。”
“唉。”弘晖揽着弘皓,可怜兮兮语气幽怨地道:“有了儿媳就不认儿子了,四弟啊,依兄长之见,咱么你在这儿怕阿娘只嫌碍眼,不如咱们告退吧。”
弘皓亦非常配合地道:“弟亦觉有理。”
“今儿敢出去,就再别来见我。”宋知欢将手中的《梦华录》撂在一旁的几子上,轻哼一声,“两个小没良心的,多久没过来?一进来就抱怨我,真好意思。”
弘晖无奈道:“公务繁杂,实在抽身不得。这不,今儿一得了空闲,就过来了。”
“你额娘呢?”宋知欢眉眼松了松,端起碧玉盏呷了口香茗,问他。
弘晖道:“额娘在召见命妇闺秀,儿不好进去,只在外磕了头。不过黄莺姑姑传话,让儿子先过来,稍后额娘也过来,咱们一道用膳。”
“她想的倒是美的很。”虽如此说着,宋知欢还是命人:“唤你们辛娘姐姐过来,就说今儿午膳有客,让她看着预备些吃食。”
小丫鬟答应一声,退下不多时,辛娘便过来了,先笑意盈盈地对着众人行了礼,然后慢慢道:“如今天气转热,只怕寻常吃食主子们吃不好,前儿翻旧书,忽然得了些感悟,不如备一桌冷淘。粗食养身,滋味也比旁的细面好。多备些浇卤、小菜,不比御膳房的面口味差。再有光吃冷的也伤脾胃,再备一个时蔬锅子,只拣应季蔬菜、菌菇豆品煮上,吃着养身。”